第二天起來上路,無非是曉行夜宿,直到終於望見夕陽下那座巍峨大城的剪影。 兩年了,終於回來了!
別的地方都不去,直奔位於城南的行館。待得到了江蘇行館門前,執事和一班下人已經在此迎候,按照吳椋的指揮卸行李,分派房間。秦禝先派了人,趕在宮門下匙之前去報了到,又派了人到齊王府裡和秦家大宅去通報一聲,這才在堂上安心坐了喝茶,看著外面鬧哄哄地一片忙乎。
舉凡返京陛見的官員,沒有賜見之前,是不可以先回家的,當然更不可以與其他的官員做往來應酬,只能在落腳處等候召見。於是明明離開秦家大宅不遠,和嫂子卻是咫尺天涯,再也打不了主意的,這一晚只好在江蘇行館中獨居,孤枕入眠。
睡到凌晨三點,便被吳椋叩門喚醒了。
“爺,到點了。”
其實還沒有睡夠,但這一聲一喚,立刻睡意全無。起身把桌上的冷茶灌了兩口,由吳椋伺候著,把全套公服穿起。
穿戴完畢,來到大堂一看,已是燭火通明。江蘇行館的執事自是殷勤得不得了,茶水點心都伺候齊備了。秦禝就著熱茶,掂兩塊點心用了,拿送上的熱手巾擦了臉,便雙手撫膝,靜靜坐等。
過了四點,宮裡來傳旨的太監果然到了:“奉旨,著江蘇巡撫秦禝午門候見!”
傳完了旨,秦禝放了一道賞,那兩名太監卻不急著走。
“秦大人,李總管交待了,叫我們伺候您進宮。”領頭的那一位,神態恭謹的說道。
“哦?那倒生受兩位了。”
秦禝笑著點點頭,自去上了行館大門外早已等候的轎子,由這兩名太監騎馬帶路,吳椋和兩名親兵在後跟隨,在夜色沉沉的京城大街上,逶迤前行,一路來到紫禁城的午門。
此刻宮門還沒有開,不過就算開,亦不會開午門的正門——只有皇帝出行,皇帝大婚時迎娶皇后,殿試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入宮謝恩這三種情形,才會大開午門。其餘的時候,覲見的官員要專走午門東首的側門。
因為賞得厚,兩名太監相陪得極是殷勤,直到側門開了,才由裡面出來的一名執禮太監把他帶了進去,過金水橋,進了太和門,便沿著西首一路前行。
這一回,與他第一次進宮的心情就大不相同了。原來作為御前侍衛,內廷行走,依例輪值,宮裡的這一套已是熟悉得很。不過再見到宮中的森嚴氣象,一路上的侍衛太監無不緊靠牆邊行走,那副敬慎恐懼的神色,仍不免讓他生出感慨。
等到進了隆宗門,行過中樞處的時候,卻赫然跟正站在門口的彭睿孞打了一個照面。秦禝雖然也已成了大員一方,但中樞大臣是實際上的“當朝宰相”,特別是彭睿孞,不僅是中樞諸大臣中最能幹的一位,更是齊王一脈的“自己人”。一別兩年,本該問安,但限於陛見的禮儀,無法出聲寒暄,於是兩人都是以目視意,微微一哈腰,便算打過了招呼。
到了候見的朝房,帶班的御前大臣卻不是齊王。
“世子!”秦禝眼睛一亮,含笑長揖為禮,“倒是今天運氣好,見著您了。”
面前的一個人,小眼高顴,身材健碩,正是誠郡王的長子也就是誠郡王的世子。他是世子的身份,新近點了御前大臣,這天秦禝陛見,便是輪到他帶班。
等到江寧破城,正如劉秉言告訴秦禝的一樣,這些在京的親貴,因為誠郡王的緣故,漸漸形成了一股對地方大臣不滿的暗流,因此對龍武軍的興起和秦禝的封侯,大表讚賞。
“文儉,恭喜!”誠郡王世子詁仍是那一股子豪爽的勁頭,咧嘴笑道,“今兒不多說什麼,回頭下來,我請你喝酒!”
聽說他要請喝酒,連酒量極好的秦禝,也不由微生憚意——酒量再好,那也得看跟誰喝,只要一進誠郡王世子的府邸,必定是要酩酊大醉才出的來。
好在不會是今天。秦禝笑一笑,正要答話,從養心殿來傳旨的太監已經到了。
“著秦禝覲見,由誠郡王世子帶領!”
誠郡王世子抓起桌上的官帽往腦袋上一扣,也不說話,向秦禝點了點頭,便當先走了出去。秦禝跟著他的腳步,出了朝房,來到養心殿的門口。
“江蘇巡撫秦禝候見。”誠郡王世子在門外躬身報名。
“進來吧。”還是那個乾淨好聽的聲音答了話。
這一回,秦禝與兩年前的那一次來,大不相同了。
上一次來,還是剛剛結束政變之夜,得到賞賜之後,覲見謝恩。一進九重,仿若夢遊,到了養心殿門口,聽到這一聲“進來吧”,更是緊張到汗溼重衫。今天再來,已經變得很從容,邁步進殿,按照禮儀疾趨幾步,看到了前面擺著的一個墊子。
這個墊子,卻是李孝忠替他安排的,特意往前擺了擺。
這是太監們慣用的小花巧——凡是人緣好、打賞厚的官兒,就替他往前擺一點,這樣跟皇帝回話,無須大聲,就可以讓皇帝聽得很清楚,同時皇帝說的話,自己也能一下子就可以聽得明白。
反過來,則恨不能把墊子給他擺到門口去,那麼覲見的人,每每就會有麻煩——聲音不夠洪亮,讓皇帝聽不真切,也還罷了,畢竟太后還可以讓御前大臣過來問個明白,再去回話。可是皇帝所說的話,若是聽不真切,那就麻煩了,未必還能說一句:“臣下聽不清,請陛下大聲一點”?
今天是秦禝覲見,自然格外不同。李孝忠特意交待,要把墊子擺在“最最近”的地方兒。
這些關節。秦禝不知道,也沒有去想,到了墊子上,撩起官服,向下一跪。
“臣秦禝恭請聖安!”
“抬頭說話吧。”這一句,仍是由李念凝來說。
“謝太后。”秦禝把帽子戴起來,至此才可以抬頭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