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拋磚引玉,”李銘鼎也不假客氣,“在京裡尸位素餐了幾年,數目上好歹還記得清楚。”
因為是要說給秦禝聽,所以要說得細一點,於是李銘鼎先談戶部。
“掌管天下財賦度支的,自然是戶部。現在管部的,是羅耘秋羅大人。不過羅耘秋這個人,是溫溫吞吞的性子,凡事但求無過,因此戶部很多事情還是十幾年前的舊賬。無法理清”
“嗯,”秦禝在心裡掂量著,問道:“說起來,我這次上京,打算現在這兩年,龍武軍的兵費,做一個奏銷。羅大人那兒,倒還好說,不過我聽過一個說法,說是戶部這個地方,‘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大人熟得很!區區不才,也做過這個小鬼。”
李銘鼎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聽著他繼續說下去。
“戶部南北兩檔房,十四個清吏司,以地方督撫的轄區為名。比如大人這次要辦報銷,那就要找‘江西司’和‘湖南司’——”
戶部各司,雖然以此為名,但職能卻與各省沒什麼關係。江西司管的是稽核各省協餉,湖南司管的是稽核海關稅收,因此李銘鼎說,辦理兵費報銷,要跟這兩個司打交道。
不過今天所談的主題,是朝廷的財政,那就不能不提戶部中最要緊的那個部門——北檔房。
“戶部的總賬分賬,都在北檔房手裡,國家的歲入歲支,亦只有北檔房的司官才掌握確數。司官亦是兩員,正副各一,不過真正管賬的司員胥吏,卻都不是京官和勳貴出身。因為.......”
說道這裡,想起東家的身份,略顯尷尬地停住了口。
“沒關係,錢先生儘管說。”秦禝搖著頭說道,“勳貴和京官的昏庸無用,通朝皆知,沒有什麼好避諱的。”
“他們自是不能跟大人相比。”李銘鼎拿這一句來圓了場,才繼續說下去。
“我在北檔房待過,因此歷年的歲入。倒也能記得清楚。我朝賦制。承自前朝。每年的歲入,一直在四千萬兩上下。最近這些年,雖然鬧隋匪。可是收錢的路子也比過往要多一些,因此歲入也到三千八百萬兩的樣子。”收錢的路子多,主要是多在新增的關稅、厘金、捐納和加派上,
“三千八百萬兩,那也很不少了。”秦禝不動聲色地說。但李銘鼎卻自顧自說了下去。
“看著不少,但真正能進戶部庫房的,卻又不多。”他搖著頭說道,“但是往前八年裡面,戶部進銀只有七千四百七十二萬兩,平均每年還不到一千萬。需要支付的庫銀卻有八千七百七十二萬兩,裡外裡淨虧了一千三百萬兩。所以只能吃老本,導致倉空庫空,最窘的時候,銀庫的存銀裡只有三十萬萬兩銀子,大家都把管部的尚書,叫做‘司空’大人。”
這又是一個可笑的典故,不過卻是實情。而造成這個狀況的原因,是賦稅的分流。
早先的時候,但凡有動刀兵的事情,都是朝廷指派大將,撥給軍隊,錢糧亦由戶部籌措。相應的,地方錢糧,亦要一概解京交倉,由戶部度支天下。可是到了隋匪亂起,朝廷終於撐不住,各州的正規的官軍也就是衛軍,無力平定地方,只得依靠地方督撫自己想辦法,大辦團練,造就了許多類似於老軍和新軍這樣的地方部隊。
讓別人辦團,又沒有錢撥給別人,自然只能允許地方上自籌兵費。於是應份解京的錢糧,越來越少,大部分都由地方上截留,自收自支了。不過朝廷的權威也還沒有完全喪失,不管地方大員花了多少錢,必得記清經手賬目,到了辦理報銷的時候,還是要經過戶部這一關,只是往年實物實銀的收支,現在變成了賬目上的收支而已。
“也就是說,現在戶部一年能收到的實銀,也就只有堪堪接近千萬之數?”秦禝大失所望,試探著問道。戶部沒有錢,那麼他能忽悠到的好處,愈發有限,說來說去,還是隻能抓牢江蘇這塊膏腴之地了。
“現在是這個數,不過江寧破了,眼見得大亂就可以次第戡平。”李銘鼎撫須笑道,“賦稅之地重開,軍費這一塊又可以省去一部分,一進一出之間,戶部的日子,大約又能好過起來了。”
對於李銘鼎這個樂觀的看法,秦禝不敢苟同——隋匪軍的殘餘固然已不成大害,可是捻亂未平還不說,西北的馬賊因為北軍正在忙於與胡族和北蠻交戰,無力管轄,已經漸起,想要馬放南山,那還早得很。
“嗯,嗯,但願如此。”他敷衍著說道,“惟其如此,才能有餘錢投到新政上來。”
沒有想到,李銘鼎對他的這個說法,居然也不同意。
“大人,戶部的進項再多,要說有餘錢,那也未必。”李銘鼎大搖其頭,“苦了好幾年,這一回,戶部不能不多拿些錢出來,將養……”
說到這裡,忽然驚覺,再一次尷尬地收住了口,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你是知道我的。”秦禝平靜地說道,“在我這裡,你從來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現在也不須避忌什麼。”
“是,”李銘鼎尷尬地一笑,略作猶豫,還是說了。
“將養……將養宗室和勳貴。”
李銘鼎的這句話說出來,人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要談朝廷的財政,那麼宗室和勳貴就是繞不開的話題。.只是撫臺大人本身就是新晉的勳貴,讓大家都覺得不大好開口。
“宗室為國家根本,朝廷以錢糧將養,這也是該當的。”秦禝見大家都不開口,微笑著說道,“只論數目,不及其餘。”
意思是說,只談現在是個什麼情形,不去論制度的好壞。有了這句定調子的話,幾個人都是心頭一鬆,說起話來便自如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