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擺一擺……”
話才說到這裡,就聽養心殿外一溜急促的腳步聲,跟著就聽見李孝忠興奮的聲音。
“啟稟太后,有江寧來的摺子,六百里加緊!”
“小李子,你怎麼當差的!”齊王沉下臉,先隔門呵斥一句,“下回再這麼不莊重,看我收拾你!拿進來吧。”
不過大家的心思,都不在李孝忠身上——這份摺子,當然是曾繼堯的正式摺子,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剛才擬議了半天的封賞,最終還是要拿這份摺子當依據。
待到從黃盒子裡取出封包,往御案上一放,東太后和中樞大臣們都是一愣,李念凝卻不自覺的已是笑容滿面。
封包之上,固然蓋的是兩江總督的紫色大印,但高居領銜之位的人,赫然竟是秦禝。
曾繼堯是在五月初九,由安慶趕到江寧的,那一天,正好是他的第一個摺子送到京城的日子。
龍武軍水師向隋匪水師進攻這件事,曾繼全早已經向他報告過了。他的反應,自然不會像弟弟那樣暴跳如雷,而是認真地去想秦禝的用意。而等在路上,左右無事,更宜於靜心思索。
他不惜冒著得罪老軍的風險,難道只是為了分一份功勞麼?明明答應過自己,龍武軍不進城,然而轉眼之間,自己卻又不能說他背諾。
有沒有,向自己示威的意思呢?
曾繼堯拈鬚沉思:這個秦禝,不簡單!
這位青年新貴,與自己以前打過交道的勳貴,大不一樣。不但身上沒有一般勳貴那種油滑和自大,而且另有一股蓬勃的銳氣,這是極難得的品質。那一回跟自己談起政務來,那一份與年齡不相稱的見識和沉穩,都見得出這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可是他的心機……
曾繼堯緩緩搖了搖頭,這不是一個可以哄得住的人,更不是一個可以駕馭的人。
勳貴的無用,早成定論,也正是因為勳貴的無用,所以才有了自己和老軍現下的地位。時至今日,這已經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情,也不僅僅是一支軍隊的事情,自己一脈,已成了一個龐大的體系,有太多的人,在依靠這個體系生存,他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
更何況,接下來還要平隋匪的殘餘,還要對付胡族,彈壓南越的異動,還要辦新政。
對於老軍的暮氣,曾繼堯早已有深刻的認識,他知道。曾經支撐老軍的,無非是打破偽都的誘惑。現在固然如願以償,可是這口氣一洩,老軍也就走到頭了。
那麼,代老軍而興的,究竟該是龍武軍,還是新軍呢?
江蘇巡撫這個位置。太過重要,因為僅僅蘇州一地的財賦,直接關係未來數年之中,自己的整個方略。一山二虎,不是長局,秦禝固然出色。可是如果非要在秦禝和李紀德之間擇一而用,當然還是隻能維持李紀德的位置!
至於秦禝,可以在其他地方任選一個巡撫的位置給他,庶幾也算是升遷,對兩宮太后和齊王,應該也交待得過去。
而且說到底。秦禝畢竟是勳貴,大約不用一兩年,就會內調回京吧。
這樣通盤考慮下來,覺得是個可行的方案,於是把這件事先放在一邊,琢磨起江寧的事情來。
他弟弟的報告,說江寧城中財貨全無,曾繼堯是全然不信的——說沒有。無非是被他的吉字大營搬空了。然而不信歸不信,還是不得不按他的說法報上去,否則難道還能讓那些將士,把到手的財貨吐出來?
最讓他擔心的,還是偽太子和勇王這兩個人,沒有切實的下落,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哪裡能用輕飄飄的一句話來搪塞過去?他這個弟弟,野慣了,把朝廷的法度不放在眼裡。這樣下去遲早要吃大虧的。
因為有了這一層擔心,所以他在摺子裡,不得不打個馬虎眼,來為弟弟和自己預先留下伏筆。也正因為這一層擔心,所以他急急趕往江寧,要親自證實,才能放心。
沒有想到的是,船到江寧剛靠岸,在碼頭上迎接的曾繼全,便跑上船來,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大哥,那個幼偽隋帝和勇王,都捉住了!”
曾繼堯看著打熬得又黑又瘦的弟弟,又驚又喜,顧不上寒暄,先問道:“怎麼捉住的?在哪裡捉住的?”
曾繼全不免臉現尷尬,嚥了一口唾沫,小聲說道:“是秦禝命他麾下的梁熄帶人送來的。”
*
梁熄送人犯,把聲勢拉得很大,一千騎兵,一千步卒,夾著幾十名最重要的人犯,浩浩蕩蕩地送到了曾繼全的中軍營前。
人犯由曾繼全親自驗看,由原先投降的隋匪大將陳鳴一個一個地驗明正身。
一直敵視龍武軍,拒人千里的曾繼全,又是高興,又是後怕,又是尷尬。高興自不待言,後怕的是萬一這些人逃了出去,不知自己何以面對朝野的非議?尷尬的則是,這場天大的功勞,居然是由“死對頭”龍武軍雙手奉上的。
曾繼全覺得自己看錯了秦禝——這件大功,是龍武軍一手所立,秦禝完全可以徑直上報朝廷的。現在把人送來給老軍,不特表明了對自己的格外尊重,而且隱隱有這樣一層意思,那就是這些人的擒獲,可以算成是兩軍聯手的成果。也就是說,不僅沒有趁機往自己身上踩一腳,還替自己彌補這個絕大的缺失。
這樣的恩德,即使桀驁如曾繼全,也不得不放下身段,要親自出面去道謝了。
“梁將軍,你替我稟告你們軒帥,就說回頭我親自到他的大營來拜謝!”
第二天,曾繼全帶了人,還有四架大車,來到龍武軍營地。秦禝親自在營門等候,極熱情地將曾繼全迎入到大營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