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儉,大恩大德,無以為報!”這位除了他的老兄,一向不把天下任何人放在眼裡的曾繼全,盡力擠出一個笑容,“我替你帶了一點東西來,算是小小的心意。”
“不敢當。”秦禝滿臉笑容,打量著這位老軍的主將。曾繼全比大哥曾繼堯要小上十三歲,正當盛年,個子雖不高,但筋骨紮實,一舉一動,都有一股霸蠻的氣勢,老軍的兇狠剽悍,看來跟他是一脈相承的。
“老軍是在全力攻城,這些外圍的小事情,原該由我們替老軍分勞的。”他笑著說道,彷彿是不經意地提起似的,“好在是小弟僥倖,不然勇王這些人,若是落在肖棕樘手裡,我們這些身在江寧的人,面子上多少會有點下不來。”
“老實講,當時外城已破,不過內城還有上萬的隋匪在守,弟兄們急於擒獲偽隋帝,不免給了這幾個人逸出的機會。”曾繼全彷彿是在替自己辯解似的說,“文儉,多虧了你,我才得以克盡全功。過兩天我大哥到了,我一定告訴大哥,給你記上一功。”
這不是“記上一功”這麼簡單的事——秦禝心想,自己的幾重深意,這個粗疏的曾繼全未見得能領會,不過曾繼堯是一定能明白的。
“曾帥的厚意,我心領了,不過——”秦禝拿起曾繼全遞過來的一張單子,“弟兄們,在萬難之中苦鬥二十餘日,傷亡必大,正是需要撫卹的時候,這些東西,我不敢收。”
“沒有什麼!”曾繼全一向相信,財帛動人心,何況是慣有貪財好貨之名的勳貴們?“文儉,我軍務在身,不久留了,這些東西,你就收下。”
於是不由分說,起身拱手告辭,秦禝把他一直送出大營,才回到帳中坐下,卻命人把正在外面清點東西的沈繼軒叫了來。
“大帥,都是好東西。”沈繼軒以為秦禝是要問禮品如何,笑著說道,“除了金銀,還有不少珍奇的玩意,通算下來,我看至少值七八十萬銀兩。”
秦禝翻翻手中的禮單,終究還是做了決斷“一兩銀子也不能收。”他把禮單遞了過去,平靜地說道,“倒是這張禮單,不妨留下來,妥加收藏。”
得到勇王等一干人等的經過,曾繼全如此這般地照實說了,至於送禮的事情,船上人多,此時自然不好談起。
曾繼堯聽了曾繼全的這一番話,卻沒有什麼欣喜的表示,思索良久,搖了搖頭。
送人犯,固然是極大的示好,然而破城三天以後才送過來,那是什麼意思?
這三天裡面,自己這弟弟在江寧城裡已經把該搶的搶完了,自己的報喜摺子,也已經從安慶拜發了。
想起自己摺子裡那些個含糊的言語,已經把養氣的功夫練到了極致,素以“不動心”自期的曾繼堯,也不由得心中一寒。
“這些人犯,他們審過了沒有?”
“不曾審,我已經一個個查問過了。”曾繼全得意地笑道,“梁熄說,他們大帥交待了,這是要交給老軍的人犯,因此龍武軍不敢動審。”
“唔……”曾繼堯眯起眼睛,又開始捋他的鬍子。
“大哥,怎麼?”大哥的這副神態,曾繼全太熟悉了,必是遇到了什麼難解的問題。
“先不說這些,進城去看看。”
等到進了江寧城,那場苦戰狠鬥、死亡枕藉所留下的慘狀,歷歷在目。千年大城,此刻變得冷落肅靜,街上的伏屍還沒有清理乾淨,更見不到行人,入眼只有老軍的兵士。
“沒有三十年的工夫,江寧城難以恢復元氣了。”
驗看過偽隋帝的屍首,再看到偽隋帝宮中被大火燒得焦黑的斷壁殘垣,曾繼堯不禁喟然長嘆。
“大哥,燒得真厲害。對吧?”曾繼全得意地說,“難怪把隋匪積存的財寶,都燒得精光了。”
“真金不怕火練,”曾繼堯淡淡地說,“金子銀子,又怎麼燒得化?”
曾繼全一時語塞,訕訕地陪著曾繼堯出城。等回到城外的大營之中。他卻又興奮起來,問道:“大哥,是不是這就提審人犯?”
“你說勇王?”
“對!”要提審,自然是審勇王,“我已經做了一個籠子把他關在裡面。大哥要是審他,我這就命人抬過來。”
“慢來。”曾繼堯躺靠在一張竹椅上,雙目微閉,搖著頭說,“先不急。”
“那大哥是要先寫報戰功的摺子?”曾繼全興奮地問。
“這個,也不急。”曾繼堯慢吞吞地說道。“我有話要跟你說,你先坐下。”
“哦。”曾繼全有些疑惑的坐了下來。
“我到底是在後方,論到摧城拔寨,踏陣破敵,靠的還是你。”曾繼堯微笑道,“不過有些事情,你見得少,因此這一次雖然立了不世之功,該說的地方,我還是要說的。”
“是,請大哥指點!”
“你從家裡出來,募勇從軍,一直在跟著我打仗,戰場上的事,那是經歷得很多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宦海之中,又比戰場裡要險惡得多。”
曾繼全靜靜地聽著,知道大哥一定是意有所指。
“老軍把江寧城搬得一乾二淨,我真沒想到你的膽子有那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