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一役,黃三才損兵折將,三萬人剩了不到兩萬,因此把趙定國恨得牙癢癢的,但終於不敢違背岳父勇王的命令,還是把趙定國送往蘇州關押——這樣的人才,勇王打定主意要勸降他,收歸己用。
這段時間,正是唐冼榷與秦禝在申城大戰的時候,黃三才的部隊卻一直被死死拖在了湖州城下,否則隋匪軍多了這支兵力,當初申城之戰的最終結果,就難說得很了。
可是不管怎樣,黃三才畢竟是打敗了這一位朝廷的名將,這是他極為自傲的一件事,因此現在他並不如何將秦禝的龍武軍放在眼裡。就連這個晚上,手下來報告,說前方的龍武軍似有異動,也沒引起他的什麼警惕。
“這個月,天天不都是這樣麼!”黃三才漫不在乎地說,“龍武軍只會小打小鬧,不必管他們。傳令各營壘,嚴加提防就是了。”
命令傳下去,自己照例喝小酒,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然入睡。及至睡到凌晨。
“大帥!”一名親兵從帳外氣急敗壞地跑進來,“龍武軍進攻了!
“不用慌……”他剛說了這三個字,就被突如其來的一聲大響打斷了,隨後一陣大風捲過,營中一處瞬間便有十米高的焰火燃起來,這時龍武軍投車投出的火罐,這些火罐將黃三才的大營,燒成了噩夢般的人間地獄。
隋匪軍的營盤,是紮成了品字形模樣。正面,是黃三才的大營和部將陳垟的營寨,相距一里,後面則是後軍的三千人,紮營在夕浦村,以為犄角,糧秣和軍需也都存放於此。
龍武軍這一下是以獅子搏兔的力量來對付南路隋匪軍了。 然而目的終歸是達到了。這樣遮天避地的焰火,吧於熟睡之中隋匪軍士卒被驚醒。狂呼亂喊,四圍奔走,卻又只能被圍困在營寨之內。待到包圍大營的龍武軍步卒從各處缺口突入,營寨內的隋匪軍幾乎已經做不出有效的抵抗來。而大營南側的陳垟,緊急召集了三千人來救,才出營就遭到了張曠騎軍的襲擊,慌亂之中又縮回了營盤。
這樣一來,黃三才的大營終於潰散了!攻入大營的龍武軍。是吳銀建的第六團,因為曾經是“自己人”的緣故,對營寨內的情形最為熟悉,打得也最兇狠,吳銀建親自衝鋒,帶了一營人繞到西側,不理會四周隋匪軍的零星抵抗,直趨黃三才的大帳。
他猜到黃三才此時一定會逃,這一下。果然迎上了正要避營西走的黃三才,身邊是他的兩百多親兵。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彼此都先以弓弩對射,繼而以白刃相搏。
在二三十步的距離上驟然交戰,沒有絲毫緩衝和遮蔽可言,這個時候,就顯出龍武軍訓練的成果了。吳銀建的兵毫不慌亂,前排持盾結陣,後排的弩手,只一輪齊射,立時便將黃三才的親兵打倒了一大片。而隋匪軍的還擊就顯得雜亂無序,箭矢亂飛,只殺傷了龍武軍十幾個人,於是結果也就註定了。龍武軍以五百人對黃三才剩餘的一百來號親兵,自是佔據了上風,但這些親兵也確實不含糊,在這樣絕望的境地之下,也不肯束手就縛,足足抵抗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不是被殺,便是受傷被擒。
黃三才只穿著一條褲頭,上身胡亂披了一件衫子,面色灰敗,呆呆地立在當中。他再也想不到,一夕之間,自己便成了龍武軍的階下囚,而且是落在了他最為痛恨的叛徒吳銀建的手中。
黃三才被俘,南路的隋匪軍就整個垮了。陳垟不等龍武軍來攻便棄營出走,跟黃三才部的潰兵一起,退向後面的後軍營寨。而後軍的營寨,先是被這股敗兵一衝,跟著便遭到尾隨而來的龍武軍不顧一切的猛烈攻擊,立不住陣腳,也是大潰,退入杭州境內,玩命地向嘉興方向逃去,堆積於大營內的軍需糧秣,皆盡落入了龍武軍的手裡。
南路隋匪軍的三大營,於半日之內,灰飛煙滅,這是龍武軍在實戰中展示出來的驚人戰力。秦禝在中軍,得到張曠派人飛騎送來的捷報,大喜過望,一面命鍾禹廷將黃三才解來中軍,一面傳令嘉獎,命全軍不許休息,立即往松江方向轉進。
姜泉已經於凌晨攻下了塘口鎮,現在秦禝要做的,是全力對付中路的唐冼榷。
黃三才都抓住了,說不定也能把唐冼榷逮住?要真是這樣,自己眼見就做得成白沐箐的入幕之賓了……
前方的三軍正在浴血奮戰,主帥的心裡居然還存了這樣一個小小的猥瑣念頭,他自己想想,亦不免有些慚愧起來。
龍武軍只用半天時間久打垮了黃三才,不但黃三才想不到,中路的主將唐冼榷亦想不到。他曾經派了四千人向南運動,試圖增援,卻在塘口鎮正面為姜泉牢牢阻截,一兵一卒都過不去。現在黃三才已敗,唐冼榷料定龍武軍的兵鋒就要北進,大懼之下,收縮防線在青浦東五里的清水鎮,與青浦城內的劉勁寬彼此呼應,決意阻住龍武軍的去路,否則讓龍武軍長驅直進,打到嘉定,跟李紀德的新軍夾擊“勇王”的話,圍攻嘉定的隋匪軍就非敗不可。
說是阻截,然而到底能阻得住多久,他卻完全沒有把握。上一次在申城,他是跟秦禝交過手的,那時的龍武軍,似乎還不像現在這樣犀利。而現在,龍武軍的戰鬥力,就足以令人心驚,他一時竟不知道能用什麼樣的辦法來跟這支龍武軍作戰——畢竟隋匪軍的戰鬥力也就那樣,拿什麼去抵擋?
事實上,唐冼榷所想的大致不差。現在這一萬多人的龍武軍,在裝備和訓練上,已經與隋匪軍拉開了差距。
不過唐冼榷的中路軍,戰力還是強於黃三才的南路軍,而且兵力也要多出了將近一倍。在青浦城內,是劉勁寬的五千人,在清水鎮佈防的,有兩萬。唐冼榷督促部下,加緊修築營壘,無論如何,要盡力一戰。
然而就在龍武軍主力逼近清水鎮的時候,唐冼榷卻收到後方的急報,說龍武軍的前鋒,越過鄺山湖,忽然出現在鹿城縣境內,已經打破了千燈鎮,指向鹿城縣治!
姜泉的這一下,讓正在全力備戰的唐冼榷徹底亂了方寸。
勇王在蘇州以蘇州城為大本營,常州,無錫,鹿城,常熟等都是重鎮,其中又以西面的常州和東面的鹿城最為重要,是隋匪軍向西和向東兩個方向的中轉基地,糧草輜重堆積如山。更要命的是,鹿城還是此次東征申城的隋匪軍返回蘇州的咽喉要道,如果鹿城一失,則只能繞道太倉府返蘇州,大費周章。
無可奈何之下,唐冼榷只得一面派人飛報在嘉定的勇王,一面硬著頭皮從有限的兵力中,又劃出五千人,急速回援鹿城。
這是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西牆既然補上了,東牆難免就露出了好大一個窟窿。派往鹿城的援軍前腳剛走,後腳這裡龍武軍就向清水鎮發動了猛攻,同時以騎軍遮斷了唐冼榷與青浦城之間的聯絡。從中午打到傍晚,剩下的一萬五千隋匪軍死傷累累,終於頂不住了,只得向嘉定方向退卻。
這一退,就把青浦城孤零零地扔在了龍武軍的手中。及至城中的劉勁寬發覺不妙,想要讓城別走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走不脫了,四處都是張曠的遊騎,一旦出城,被這些騎兵黏上,那便如跗骨之蛆,再也甩不掉的。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又縮回城內,緊閉四門,做守城的打算。
可是又怎麼守得住?明知以龍武軍主力皆在,只要隨便在哪個城門攻上半個時辰,城門便不被破,因此所謂“守城”,也不過是聊勝於無的打算罷了。
誰知龍武軍當夜卻不曾攻城,不知在做什麼佈置。劉勁寬惴惴不安地熬到了第二天早上,便有親兵來報,說城外有人喊門,要面見劉勁寬人。
來喊城的,是吳銀建手下一名叫做鄭四水的營官,長得樸樸實實,然而敢於孤身一人立於青浦城下,見得膽氣極其豪壯!守城的隋匪軍得了劉勁寬的吩咐,放他入城,但又不敢大開城門,只垂下了兩根粗索,讓他系在腰間,左右交替將他扯上了城牆。
劉勁寬知道,這個時候入城的人,不用說,是來勸降的。可是想一想,投降就能活命麼?上次打申城,自己是先鋒,跟龍武軍交過手,互有殺傷,這也還罷了,關鍵是杭州屠城,除了唐冼榷之外,論罪自己就是頭一號。都說當初秦禝設法場,殺得人頭滾滾,是在替杭州人報仇,現在秦禝能饒得過自己麼?
跟他一起困在青浦城內的,還有他的結拜兄弟。幾個人一商量,都覺得此事太過兇險,希望渺茫得很,不如死守,等待勇王勇王和唐冼榷的救兵。就算最終守不住,那也無非是一死,聲名不墜,總好過被秦禝綁到法場上去殺頭。
既然如此,就不打算跟來人客氣了,先來個亂刀分屍,再拿他的腦袋去激勵士氣!這樣想定,劉勁寬獰笑一聲:“將人帶上來!”
鄭四水也真撐得住,被幾個兵一路押進來,眼見滿院的親兵都是長刀在手,神色不善,顯是將要不利於自己,卻依然面不改色,拾級而上,進了正廳。跟屋裡的幾個人打了個照面。也不行禮。站在那裡平靜地問:“寬哥,你要殺我麼?”
劉勁寬愕然——寬哥是他的小名。再仔細一看,認出來了,脫口而出道:“四狗子,怎麼是你?”
鄭四水跟劉勁寬,小時候就是好友。兩個人年紀相若,劉勁寬喊他四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