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南匯的外圍次第肅清,三路官軍都已經抵達城下,又是猛攻。因為城西的防禦最嚴,所以主力反其道而行之,集中在城南,發起猛烈的進攻。
城西和城東,也有小規模的戰鬥,只有城北,是按照“圍城必闕”的老規矩,留了出來,要逼迫城內的隋匪軍向北撤退。張曠的騎軍,已經在城北五里的地方遊弋,一是防備增援,二是準備截殺出城的隋匪軍。
誰知隋匪軍不曾逃,到了晚上,從城裡出來三個人,口口聲聲要見龍武軍的主將,商量投降獻城的事宜。
秦禝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接到周浦傳來的驛報,先是大喜,繼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他們是真投降,還是一招緩兵之計。電報裡說,來人稱非不見龍武軍主將不談,因此已經派了一隊兵,押了為首的那個隋匪坐船過江,要送到縣衙來。猶豫再三,秦禝還是讓吳椋去把住在街對面的葉雨林叫了來,作為自己的參謀。
人送到,已是深夜,秦禝的衙門大敞,衙內的大堂燭火通明,除了有吳椋的一班親兵戒衛,還有執了水火棍的衙役在一旁站班。秦禝高踞當中的几案,葉雨林陪坐在一旁,把一場受降的談判,弄成了審案的格式。
沒想到,來的人卻也真吃這一套,上了堂,就地跪倒,張嘴就是:“叩見大人。”
“不敢,請起來說話。”秦禝見他三十多歲樣子,面貌生得很樸實,若不是穿著一身黃衣,倒象個本分人的模樣,心裡先有了三分好感,將手一抬,讓他起身,才問道:“你這位老兄,叫什麼名字啊?”
來的人叫劉沫,是隋匪軍的一名將領。李隗軍北援阜沙崗之後,在南匯主持城守的,叫吳銀建,而他的副手,則是這位劉沫了。
“原來是劉先生。”秦禝的語氣很和緩,倒不是審案的模樣,“這麼說,你是代那位吳銀建,吳先生來的?”
“是,”劉沫恭恭敬敬地說,“吳銀建是小人的把兄。小人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
“嗯。你們在那邊,是什麼官職啊?”
“吳銀建是大將,小人是參將。”
“那也是有官位的人了,為什麼要投降啊?”
“回大人的話,我們不是‘老兄弟’,在隋匪裡處處受排擠。李隗軍帶兵沒有恩義,欺人太甚,我們不想再替他去送死。”
李隗軍是勇王的次子,作戰是極勇猛的,但畢竟只有十七歲,人情世故還不怎麼懂得,仗了父親的權勢,不免年少驕狂,對他這些叔伯輩的手下,頤指氣使,常常不給人留情面。吳銀建和劉沫,都不是根正苗紅從起事起就跟著勇王出來的人,是後來投效的,在隋匪軍中,本來就不算嫡系,因此平時受他的氣更多。現在受官軍的圍攻,如此猛烈,只打了一天,便有支撐不住的感覺,因此兩人商量下來,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出城請降。
“既然如此,你哪位把兄,為什麼不自己來啊?”
這本是無需問的事,因此也不好回答,劉沫遲疑著,一時沒有說話。倒是葉雨林見了他這副模樣,小聲提醒秦禝道:“秦大人,他怕是來講斤兩的。”
講斤兩,也就是講條件,只有劉沫談好了條件,吳銀建才肯出降。
秦禝在縣衙的值房裡“當值”了兩天,腦子都有點發木,暗笑自己居然見不及此,點點頭說道:“劉先生,只要你們是真心,無事不可商量,你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儘管說。”
條件卻是出奇的簡單,不求升官,亦不求帶兵,只求能讓兩人活命。
當然,也還有附加的一條:這幾年下來,集聚了一批財物,現在願意分成三份,一份允許他們帶回家鄉,一份用來遣散手下的兵,另一份,則願意獻給大人。
“城裡還有多少兵?都聽你們的麼?”秦禝邊想邊問。
“本來是三千五百,今天打了一天,損傷了八百多,現在只好算二千五百人。”劉沫據實答道,“李隗軍的親信,都被他帶去增援阜沙崗了,現在城裡都是我們的弟兄,請大人放心。”
兩千五百兵,那也很可觀了。秦禝盤算了半晌,做了決斷。
“劉先生,你說的我都可以做主。這筆錢,我不要,算是送給你跟老吳。你們回鄉和遣散士兵這兩件事,現在不能辦,要等到申城的戰事結束。而且,李隗軍這樣欺負你們,你們替我辦一件事,我還可以給你們一個出氣的機會。”
不只不要錢,連“老吳”都喊出來了,可見這位大人已經答應了自己的請求——劉沫精神一振,又跪下磕了一個頭:“謝謝大人。請大人指示,要我們做什麼?”
“請起來。你跟老吳去說,明天一早整兵獻城,隨官軍北上。我支援他,讓他親手去把李隗軍的阜沙崗打下來,出一口惡氣——你們敢不敢?”
“怎麼不敢?”劉沫激動地站起來,大聲道,“我現在就敢跟大人打包票,阜沙崗一定打得下來——倒要讓李隗軍看看,他自己是塊什麼材料!”
這一番折衝,雙方都很滿意,於是秦禝吩咐連夜把劉沫送回南匯,自己則坐在椅子上,摩挲著下巴,沉思不語。
葉雨林見了,提醒道:“是不是該給張曠和梁熄,衛傑他們遞個訊息去?”
“我想的就是這個,”秦禝沉吟著說道,“萬一隋匪是窮途末路之下,弄一出詐降,這個玩笑就開大了。”
“以我看來,此事絕無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