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旁觀看的家丁們無不咂舌稱讚,二俠的本領無與倫比,十分了得。尤其是方少強,不僅僅是伸手不凡,而且出招有度,讓人不得不佩服。但大夥都知道他為人不仗義,遇難逃跑,譴責聲不斷;此次回來,大不受歡迎,都對他忌憚三分。汙跡斑斑,有目共睹,怎能叫人不防備著點?
八卦連環掌是很廢真力的,二人近五十餘招的纏鬥讓邵七俠清楚,如果用本派武功,他佔不得便宜;也非他的長項。邵七俠產生了一個念頭,如若不傷這廝,難解心頭之恨。思念一到,突然他曲起右腿,使勁回力牆頭,仰身疾馳而出,探手拾起棄在一邊的長劍,往院外那塊小山頭奔去。
在奔襲的途中他探得多名高手緊追左右,料定必有一個是方少強,回頭略一四顧,數了一數,剛好四個人。他剛一落身,就瞅準了方少強,瞧他還是一副笑嘻嘻的面容,站在二十丈開外,衝過來嚷嚷道:“不打了,不打了,沒意思透了;跟你說話,枉費心機,跟你比鬥,白費力氣。嘿嘿!”話才說完,邵七俠蕩劍飛起,腳底下施展起輕功,人像劍一般地飛速衝過去,長劍橫掃方少強的下盤,迫使他抬腿快速後退五步遠;躲過一擊。緊接著邵七俠又乘勢而上,使出綠林人士慣用招數“散打”,拳與劍齊發,猶如雨點般朝著方少強撲來。這次他學精了不少,以快打靜,逼著他還手;方少強也不含糊,不慌不忙,以靜制動,以逸待勞;兩人再一次纏鬥在一起。就在這時,邵七俠似乎慢了幾分,忽然收招,方少強見狀,立刻展顏笑道:“你究竟是娘兒們,還是個爺們?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有完沒完?嘿,不打了,不打了!”只見邵七俠的右手慢慢抬起,向腰間摸去,兩枚似月牙兒一樣的小刀亮在手上,貫滿真力,剎那間揮出,“嗖嗖”兩聲,向方少強射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人影一閃,一條灰色布筒朝方少強的腰間捲去,一隻胳臂輕輕地揮了一下,他不明不白地被甩出十丈遠的距離,穩當當的站在那兒。兩枚暗器則射中山坡上的一棵松樹,重重地打了進去,震得松枝不停地顫抖。大驚之下,方少強才明白過來,向邵七俠狂吼道:“小子,你發暗器?卑鄙,無恥!”邵七俠更是驚呆了,背心直冒冷汗,心裡嘀咕著,“這,這,是誰啊?我算準了眼前沒人能對付,結果卻……這是怎麼回事呢?”
原來一旁的智善法師在萬不得已時催動真力,用袖袍演化出擒拿術,變幻成的一招“拂袖掃塵”,才已得手,避免了一場慘劇。邵七俠此時才發現智善法師悄無聲息地跟了上來,靜得出奇,其過人的腳步力讓人不得不敬佩之極,心裡尋思道,“智善法師果然武功深不可測,他還是給我邵某留了顏面,剛才要是用袖袍捲去我的暗器,在師兄弟們面前豈不丟人了?”
智善法師走上前去,合掌為十,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二位少俠請罷手,卻不知兩位為何爭鬥如此兇烈?”邵七俠收起了手中的長劍,鬥志頓然消融不見,臉露笑容,略一拱手,向智善說道:“師傅,與我激斗的便是本門五弟子方少強,他和另一個十師弟李目在門庭遭遇殘害時,帶頭逃跑了,不顧本門安慰,貪生怕死,致使本門蒙上羞辱;如今去又復回,弟子原想遣散此人一併了之,沒料到此賊出口傷人,於是……”說到這裡,智善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原來如此,本座自當理會,各位少俠請回吧。”
智善原本也聽洪七官嘆息過此事,只是從未和逃散的二俠謀過面,今日得以一見方少強,內心受到震顫,大有出人意料之外;遂對方少俠說道:“方施主,奉勸聽取本座一言,忘掉過去,重新做人,八卦門不是虎狼之地,終有一日大門會向你敞開。”方少強見是救命恩人,恭恭敬敬地張開嘴說道:“多謝大師,今日若非大師出手相救,恐怕我真要命喪此地,此等恩情只等來日相報。”他並不搭話,似乎內心對剛才的激鬥仍心存餘悸,每個人都值得他警惕,略一沉思,又問道:“卻不知大師如何稱呼?好日後以圖相報。”智善回答道:“少俠不必多謝,本座智善,是少林法師。”方少強一聽,當即說道:“最近江湖上四處瀰漫著傳聞,八卦門洪七官隱退之際另請得少林高僧坐陣指點武學,以求萬全,江湖上無人不知;如今看來卻有此事。想來大師便是傳聞中的法師,今日得以一見,真讓晚輩敬佩之至。”
智善笑而不語,但天生的秉性使他懊惱,不管他多麼小心,還是被江湖上的口舌吞沒了。方少強此時索然無味,八卦門裡的一切都不再像從前了,悄然地發生著變化;他甚至後悔回來了,便要轉身離去,向智善一拱手說道:“大師,告辭!”智善急忙阻攔道:“方少俠,請留步,請少俠到後園別墅一敘,不知意下如何?”方少強面露微笑,強忍著胸中的不快,回答道:“謹聽大師吩咐,請!”
山坡上人影已近散去,本來一旁師兄弟們焦急的心情漸已平復,小此一斗並無大礙。後園書房中的一張茶桌前端坐二人,一個是方少強,另一個是智善法師,方少俠端起桌上茶壺給師傅斟茶,只聞智善師傅道:“我來八卦門的緣由和前前後後,說來方少俠未必能夠理解,但總有一天會明白,不必多敘;這一次主要是請方少俠留下來,共同探討一些話題。”方少強見智善提及到此,很不是滋味地搖了搖頭,說道:“不瞞大師,此次前來本想留下來,沒想到八卦門如此不歡迎我,留著又有什麼意思,不如一去了之;今受大師誠意,愧不敢當,沒料到這裡仍有人歡迎我來,甚為感激,但小俠決意已去,多望大師原諒。”大師聽到方少強如此悲嘆,便柔聲勸道:“少俠不必多想,請少俠小住幾日,本座有幾件事要和少俠商量,如何?”方少強略一沉思,抬起頭看著智善,說道:“大師,既然如此,小俠答應便是。”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幾日不見,這一天八卦門的兩扇大門像往常一樣敞開著,幾人進進出出,來來往往。師兄弟們則聚集在後園的教武場上認真地練習著各種武藝,自從智善來此之後,那裡便是他們苦練功夫、探討教武的地方,不再是人禁之地,可見智善法師未改初衷。他自坐陣以來立下了規矩,不去前廳主教,不踏正堂主持,連他自己都極少走去前院;廢除了後園的人禁規矩,把它變成一個熙熙攘攘的練武場地,因此師兄弟有事都去後園別墅。
書房裡智善與方少強正談著話,智善法師將本門慘遭變卦,多位師兄弟受傷一事告知方少強,並轉告了洪七官期盼方、李二人回頭的急切心情。只見方少強垂著頭,一語不吭,思索了半久,緩緩地道:“不瞞大師,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沒料到他們還活著,在小俠看來是件喜事。”智善並不搭話,呷了口茶,繼續說道:“本座乃佛門中人,一時一刻都不敢忘記少林,少俠乃八卦門弟子,雖有汙點,但終究為本門高徒;如今本門尚有武功的門丁屈指可數,所剩無幾,像少俠這樣的仁心與伸手更鳳毛麟角,確為可貴。不如少俠暫且留在本座身邊,等日後再議,少俠以為如何呢?”
桌上的茶壺冒著熱氣,方少強拿起它,緩緩地倒滿智善的茶杯,輕輕地放下,和悅了一下心情,回答道:“不是不可以,只不過……”智善立即插言道:“只不過怎樣?”方少強沉吟了一回,道:“小俠不想和那幫人天天爭鬥下去。”智善臉上露出了微笑,說道:“少俠放心,有本座在,他們不敢,也不會。”方少強的臉上仍帶著放心不下的神色,以詢問的眼神看著法師,慢慢地說道:“小俠也不想看到他們。”智善回道:“少俠不必多慮。”
智善見方少強答應了下來,心情舒暢了很多,總算鬆了一口氣,便不緊不慢地問道:“方少俠,卻不知十俠李目現下在哪兒?為什麼不和少俠一道回來?”方少強咳嗽了一聲,清潤了下喉嚨回答道:“他啊?他應該在杜莊。”
方少強話音剛落,只見智善渾身一抖,手一用力,勒斷了持珠的繩索,一顆顆圓珠灑落一地,內心處不斷翻滾,當即調息靜氣,平心勻力,努力地恢復了神情,緩緩地吐口道:“杜莊乃是非之地,人多嘴雜,他處不宜久住,十俠在那不知為何?”方少強見智善師傅言及如此,遂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先前我們出門之後,並無可投之處,私下商定,去了杜莊,只因那裡是江湖人士最愛出沒之地,凡有風吹草動,那裡均有聲息,方便彼此行動。但李師弟好賭,身邊又不缺銀兩,便訂房住了下去,至今仍在。”
智善嘆息了一聲,說道:“好賭的人必然好財,自古以來這‘財’字最容易令人沉淪苦海,只怕有一天,他會苦惱於此。”方少強見智善談話越來越沉重,靈機一動,介面說道:“李師弟好手氣,原本所剩私囊不多,有次不知他從哪裡搬得神兵鬼符,只見三五回合便連連上漲,幾局下來竟獲一千兩呢!”一語及得智善苦笑,坐在那裡默默不語。
良久,智善會意方少強進到他的臥房休息,抽個空閒將八卦連環掌第七式至第一十三式總綱好好溫習一遍,以待日後操演;由此方少強答應著去了。智善一人在書房中渡著步,心朝不斷地翻滾著剛才的點滴,使得他猶豫不堪,索性開門向練武場走去。
師兄弟們都在那裡,智善師傅走上前去,站在一旁瞧了好一會,叫住嚴學志,吩咐道:“學志徒兒,明日辰時到別墅後面的鳩山堂去,為師在那等著你,切記。”嚴學志一聽,唯唯諾諾,慌張不定地說道:“那裡是人禁之地,徒兒從沒有去過那裡,徒兒只怕……”師傅問道:“只怕什麼?”學志定了定神道:“只怕受到責罰,被逐出師門。”智善沉下臉,問道:“誰的責罰?”學志吞吞吐吐地道:“這……當然是師傅。”智善鐵青著臉,說道:“眼下師傅要你去,你就去,記住了嗎?”說完一轉身,揚長而去。學志連忙應聲回答道:“記住了,師傅。”
這鳩山堂原本是八卦門的禁地,僅供歷代掌門習武的地方,旁人不敢涉足,規矩甚嚴,違反的人要被逐出師門;所以沒有人敢去那裡,現今這裡也是智善唯一保留嚴規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嚴學志便趕到了鳩山堂,那裡兩邊樹木雜草叢生,似是好久沒人來過,也沒人打掃過,一番淒涼凋零的景像頗讓人感懷。門半掩著,顯然有人來過,嚴學志心下有數,不是師傅是誰?他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見堂內靜悄悄一片,於是探頭探腦地四下張望,心裡想道,“這兒就是鳩山堂啊!來了本不該來得地方,真令人難以想象。”雖有師命,可他仍舊在犯嘀咕,就在此時,師傅走過來說道:“學志徒兒來了!”嚴學志扭過頭,應聲答道:“師傅,徒兒來了。”
智善側過身,透過窗格,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遠處,長嘆一口氣,慢慢說道:“學志徒兒,為師今天有些話要對你說,去把堂門關上。”學志一瞧師傅的神情與往日不同,似有心思,平日從沒像現在這樣謹慎過,大為不解。於是閉了堂門,來到師傅跟前。智善繼續說道:“為師在出家前曾是八卦門的弟子,與你師傅洪七官同為師兄弟,對這裡的一草一木記憶尤新,尤其是你師尊的影子,時常浮現於眼前,依稀當年,並謹記教誨。今天在這兒為師要傳你一門不宣的武學,並要你起誓,不可以將此事傳出去,嚴守這個秘密,能做的到嗎?”嚴學志聽後一臉驚訝,心想如此一來,師傅算是我的師叔了,這真是緣分。會念一想,又高興不已,遂雙膝跪地,起誓道:“我發誓嚴守今天的秘密,如有違背,誓不為人。”智善擺了擺手,說道:“當年為師在八卦門學藝時,我的師傅玄武秘密地傳授我一門武學‘陰陽散’,並要我發誓嚴守秘密。今天為師同樣要你起誓,並把它傳於你。”
嚴學志見師傅從懷中取出一本書遞了過來,便接到手裡,只見封面上注《陰陽散》,下面有一行小字:武功秘籍。師傅繼續說道:“以你現在的功力作為根基勤練苦學,假以時日,就有小成;從今日開始為師就教你第一部:摩訶指。你要虛心練習,從根基打起,不枉費為師的一番苦心,潛心鑽研,《陰陽散》精深玄奧,為師也只通曉六七成,將來期待你能超過師傅,達到十成火候,記住了嗎?”學志微微地點點頭,道:“徒兒謹記在心。”
嚴學志遂盤膝而坐,精心調息運氣,氣衝上湧,難以凝聚;體內有一股真力擁結於胸,不得通暢,另一股則四處衝撞,實難控制。練習到此,臉見紫氣,大汗淋漓,全身虛脫,四肢盡沒半份力氣。師傅見狀趕步走來,問道:“如此,有多長時間了?”學志緩緩地鬆弛了神經,回答道:“有一段日子了,卻不知為何如此。”師傅繼續道:“你的資質不錯,是塊練武的上好材料,只因方法欠妥,耽擱了時辰,很可惜;如今補救還來得及,為師傳你一套調息運氣,修煉內功的法子。”說著便就地打坐,口中念道:“天地為大陽,萬物為小陰,五行化氣,氣沉丹田,引氣以督脈上行,由任脈下沉丹田。”
嚴學志聽得入了神,只見師傅繼續說道:“學武之人如能打通任督二脈,使真氣自由通行體內,武功的精益不可估量,當你修氣達到一定層次,化真氣為陰陽兩股,才能修煉《陰陽散》的第二部:陰陽指。”學志一邊認真依樣習練,一邊仔細聽講,絲毫不敢懈怠。
這一日天近暮色,嚴學志拖著疲倦的軀殼從鳩山堂走了出來,心情依舊愉快,一聲不吭地向前園奔去。晚飯畢後,回到房中,忽然有個人影衝上來抱住他的背,嬌嗔地道:“師兄,這一天都跑哪去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學志一湊鼻,聞到一股香氣,一猜便是她,掙開她的手,也沒搭理她,無精打采地坐到床鋪上,心潮起伏不定,臉上寫滿了心思。她跑過來,說道:“又怎麼啦?說來我聽聽。”學志無賴地說道:“師妹,別鬧了,你都是大人了,怎麼像個孩子似的。”說著順手拿起棄在一邊的琴,手指撥弄著弦,錚錚聲不斷,曲子婉轉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