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說話的人道:“八卦門洪七公的這一次金盆洗手可洗得徹底呀,連掌門人都悄然無聲地退了,接下來這掌門一位算是空了,也該有新掌門人接任。”另一個開口說話的人說道:“接任掌門一事一向都是各門各派的大事,不容小雛,雖然不一定要轟動整個武林,但總得有個分寸,要個排場;沒聲沒響地,那至少不是藏頭露尾的事。得要大大方方的,諸位說對不對?據說此次有一個不知是哪裡來的大法師露面了,恐沒按好心,暫且不管他來究竟有什麼目的,但凡小心了好,別讓這號人出手斬獲了去,如何對得起八卦門的列祖列宗啊?聽人說他叫什麼……什麼智善師傅的吧。若是門內人士,倒輪不到旁人說話,但這粘上點邊的親戚,恐怕會惹來口舌;你說蒼蠅往哪飛不好,偏要往牛屎上撞,嗡嗡得樣子,叫誰都不放心,如何是好。八卦門雖非名門高戶,但對掌門垂涎三尺的人大有人在,倘若一時使出手段來,弄出奸人小計,波及到了旁人,搞得整個武林不得安寧,豈不不美。”
由於兩人相距不遠,一個就坐中堂位置,另一個坐在左邊相隔十步距離遠的地方,這些話讓智善法師聽到了耳朵裡面,氣鼓鼓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頭大為不解,不知什麼事突然關係到了自己,只聽得非議聲不絕;勢要將自己糾纏在其中,難得其然。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絕對不能如此;想來自己很多年都沒有露面於眾人,江湖中似乎把自己給忘了,人們也習慣了沒有智善這個人;但是此刻在他人口中又聽到了自己,慢慢地變得“出名”起來了,幾乎是一夜之間的事,真叫人汗顏;智善這人有這樣一種怪脾氣,讓人摸不著頭腦。
在這世界上,無論多麼難忍耐的東西他都忍耐過了,實在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時,也只是很不愉快地哼哼而已,從沒有咆哮過。智善法師舉起手中的茶杯,不斷地來回把盞,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停住不動,無賴地搖了搖頭,復又放下;若要起身離開,卻礙於面子,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聽著眾人喧鬧的聲響,神色凝重,心事重重,似乎後悔自己來了。
正在此時,一人走到智善面前,俯首低聲耳語了幾句,隨手遞過去一張字條,而後轉身匆匆地離開了。智善法師展開字條,仔細瞅了瞅,上面豁然寫道,“悟燕,別來無恙,甚是掛念,務必茶後留步,請莊園小墅一敘。七官筆。”智善看過以後大為吃驚,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名;記得當年在山莊時師傅給起得藝名是甄彤。
這次卻不知所為何事;好在對方有著署名,註明了是七官;他的每根神經都舒張開了,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眼睛盯著遠方,若有所思的樣子,身子一動也不動,彷彿回到了過去,幾十年前的時光似乎又重現在眼前;那時…“噼裡啪啦”一陣鞭炮聲打斷了智善法師的思緒。屋子裡的賓客漸漸地散去,只剩下零星的幾個人,空氣開始沉寂起來;智善猶豫不決,若想轉身回去,心中卻湧現出許多好奇;命運究竟會等來什麼,有誰能知道。又過了一小會,他抓起桌上的茶盞,仰頭飲下,緩緩起身朝著莊園小墅方向邁去。
偌大的一座庭院,有山有水,還有一條細細的河流,景色十分優美迷人;幾棟農家別院矗立在小河東首,十分精巧別緻;每到冬天來臨之時,師兄弟們紛紛聚首於此,談天論地,觀賞雪景,生動極了。七官記得年少時候常在此練習武功,師弟們每每在此時歡天喜地地跑來跑去,追逐玩耍,在那座小山坡上爬上爬下,來來回回;偶爾被師傅看到了,會嗔怪地被訓斥一頓,罰站得罰站,罰跪得罰跪,有得被罰面壁思過。這一幅幅畫面直叫人難以忘懷,七官嘆了口氣,神色凝重,眼神時不時地環顧四周,好像看不夠一樣,又似乎與這美顏的大自然人居院落而念念不捨。
遠處走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智善法師;他似乎對此處極為熟悉,就好像一匹遠行的老狼突然回到熟悉的巢穴一樣,用鼻息嗅著這裡的空氣,一草一木都在向他招手,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識;此刻他已經忘記了這裡還有旁人。七官從不遠處興沖沖地迎了上去,說道,“別來無恙;老朽乃是洪七官,多年不見,法師還能認得出嗎?”忽然間智善法師楞了一下,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似乎打破了他的思維,讓他從美好的遐想中回到了現實,他頓了一頓,本能地回道:“嗯,往事不堪回首。”行到不遠處,他立定了腳跟,舉目眺望著七官,眼神中充滿了迷茫;似乎回到了家,也似乎看見了久別的親人。
七官走上前去,略恭一恭身,施禮道:“大師,還記得這裡嗎?”智善法師合掌為十,回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誑語,不知施主所談何為,也不知施主此番有何意?還望施主示下。”七官道,“我與智通大師乃為八拜之交,雖然互不通禪,也不相互論道,但心智所通,已超越尋常,彼此都無話不及;每每談到大師時均佩服之至,八卦門上上下下對此無不讚不絕口……”智善很不耐煩地打斷了七官,道:“智通師兄的情致非我等所能比擬,至於貧僧,哪能及得施主口中的萬分之一。恕貧僧直言,施主所為何事並不得而知。”
洪七官接著問道,“難道法師不記得從前了嗎?”此語一出,智善垂下了雙目,眼眸不斷地流動,沒有說出一句話;他沉吟了半晌,慢慢昂起頭來忽又回道,“過往如同煙雲,陳事猶如塵埃,出家人是需要清掃塵土的,貧僧已然如此,卻不知陳事又存何方。”洪七官聽到此處,輕聲地嘆了口氣,道:“難道法師真的把這裡的一切都放下了嗎?有誰能告訴我現在矗立在我面前的是法師,而不是當年的悟燕,在下不相信,在我的心裡這裡留著悟燕的影子,永遠都無法抹去;除非你不是那個悟燕。”智善說道,“親即是親,親亦非親;削髮為僧如同割袍斷義,貧僧自出家時起便與塵世無緣。”七官道,“在下的此番邀約並非與法師套親來了,這裡是八卦門,此座莊園別墅是法師與我共同熟悉的地方,不,應該是悟燕;按照門內規矩,只允許師傅和師兄弟們出入,旁人未經同意,不準入內;自從你走後便立了此規,一直到現在。因此,這裡儲存的很好,多半是原來的樣子;依舊那麼秀麗。可在將來某一天這一切都會發生變故,興許變得更好;也興許一切都不復存在,化為烏有。”
智善很小心地說道:“施主何出此言?”七官回答道:“難道法師沒看到老朽手中的柺杖嗎?從外表上看,我與常人無異,只不過多了根柺杖;但以洪某人的武功論,雖然老朽年老體邁,可還用不上它;只因老朽身中暗器,留下殘疾在身,武功盡廢;如今也只能留得一條老命,苟延殘喘,再也無力擔當起八卦門的掌門了;如今老朽當著整個武林人士的面,急流勇退,甘願金盆洗手,從此可以放下這一切;沒想到就在這期間,我門接二連三地遭到襲擊,致使多位門人倒下,全門上下無不戰戰兢兢;門內已所剩無幾,也無人能夠繼任大統。實不相瞞,老朽本就打算金盆洗手,這本與旁人並無關聯;但是中途有歹人阻止,對本門大肆動手,釀下了慘禍。從長遠考慮,八卦門不能一日沒有掌門,老朽思來想去,覺得法師最為適合不過,想把八卦門託付給你;不知法師意下如何?”聽完之後,智善一片愕然,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不知施主有如此大難,善哉善哉;多謝施主對貧僧的一番美意。只怕小僧誤了貴門的前程。”
七官說道:“哪裡,哪裡,本門能夠得到法師的垂青乃是本門的大幸,即使法師不念舊情,也念功德。”智善道:“出家人不被名利侵擾,請施主寬恕;貧僧是少林派的,如何依身於他門他派;此為不妥。”七官隨即說道:“論人品,眾人有目共睹;論武學,法師的造詣遠遠在老朽之上。難道法師不想傳承這些嗎?”智善呵呵笑道:“此二者乃為功果,這功果是可以和俗世分享的。”
七官的臉上露出了喜悅之情,說道:“八卦門終於有指望了,今後請法師多多指教;老朽在莊園寒舍特意安排了一些素齋,專門為法師此次前來接風洗塵;還請法師笑納。”智善法師略一欠身,道:“多謝。”七官臉上綻放出笑容,走上前去,對著智善說道:“法師,請。”智善邁開了方字步,回道:“施主,請。”二人奔著寒舍去了。
莊園裡急匆匆地闖進來一人,不是別人,正是嚴學志;他聽到師傅在後面的莊園裡,就奔了過來。此時七官和智善談得興致正濃,學志便立在門外,不敢推門進去;尋思道,“夏幫主與智通大師等人都在前廳等著呢,這樣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假如我就此推門進去,豈不破壞了別人的談話,也毀壞了師門規矩,這裡可是不允許別人隨便進出、喧鬧的,這可如何是好?”一邊想著一邊呆若木雞似得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正在此時,忽然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鼻息處飄來了一陣芳香;學志下意識地回過了頭,她卻躲到了另一邊;嗤嗤地笑道,“呆子,我在這兒呢!”學志一個箭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了她,說道:“呵呵,我早猜到是你這個死丫頭。”由於用力大了點,痛得她大聲叫道,“啊喲,痛死啦……幹嘛那麼大的力氣,死老頭子。”學志對著她道:“噓……小點聲,師傅正在屋裡和人說話呢!”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柳青青;學志又道:“死老頭子?誰是死老頭子,你要再是叫我死老頭子,我可要告訴一千個人,不,是一萬個人,柳青青小名叫柳大眼了。”青青嬌笑道:“師哥,不要啦,是你先罵人家死丫頭的;要怪就怪你自己。”學志道:“我那不是罵你,連師傅在背後都稱呼你為丫頭片子呢!”青青翹著嘴說道:“那還有‘死’呀‘死’的呢,總不該是師傅他老人家叫了得吧?”她又嬌嗔著道:“我知道,在這裡沒人喜歡我,個個都想欺負我。”說完,她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兩顆眼珠子不斷地來回轉動閃爍著,晶瑩剔透,似乎快要滴下淚來了。學志柔聲道:“師妹,別小心眼了,好不好?這裡每個人都喜歡你,平時哪個師兄弟敢欺負你,都在用心呵護著你,你還不滿意呀?別哭,算我胡說的,行不?”柳青青朝著嚴學志做了個鬼臉,呲著牙、咧著嘴,噗嗤一聲笑道:“好!唉,對了,你為什麼傻乎乎地站在這兒不動?難道是因為犯了錯誤在這兒罰站呢?”學志道:“不是,我是有事兒找師傅。”柳青青說道:“那還不進去,在這裡站著楞什麼呢!”說著便挽上學志的胳臂,推開門走了進去。
智善法師正繪聲繪色地與七官談天論地,此刻,但見一人走上前來,他身著白衣長衫,生得虎背熊腰,格外地引人注目;一雙劍眉和高挺鼻樑的下面隱藏著性格的堅毅;面如冠玉,眼如雷電,身長有八。此人正是八卦門的弟子嚴學志。學志見到了師傅,遂恭身施禮道:“師傅,青龍幫的幫主夏嘯天和智通大師一行人此刻正在前廳靜候師傅,由此徒兒特來稟告師傅。”
洪七官起身招呼學志道:“學志,你留在這兒替為師的陪同法師,青兒也留下,我去去就回。”說完,七官俯身向智善低語了幾句,轉身離去了。嚴學志端過桌上的茶壺,小心翼翼地為客人獻上茶水,輕聲道:“法師,請用茶。”智善法師木訥了良久,才回過神來,緩緩地道:“多謝小施主。”說實話,他從來也沒有看到過這麼優秀的青年人,或許是因為他早已遠離了俗世的原因;但至少從外表上看,他很欣賞他。
智善法師緩緩地道:“小施主,據洪師傅說,八卦門門內有多位弟子受傷了,不知傷得怎樣?”學志說道:“弟子嚴學志,不敢信口雌黃,本門中有多位師兄弟受傷未見痊癒,重則深度昏迷,不省人事;輕則臥病不起。自從他們中了三枝梅的獨門暗器梅花樁後,一直到現在,見好的,悶悶不樂;在治的,步履蹣跚。”智善聽後點點頭,道:“貧僧對紅湖幫的三枝梅略有所知,他們使用的暗器梅花樁也確實厲害;但沒有聽說過中了梅花樁,傷得如此深的。小施主說得可能是指染毒的暗器才會如此。”學志神色激昂地說道:“在暗器上放毒,真是卑鄙無恥的行徑。”
智善不緊不慢地說道:“沒什麼卑鄙不卑鄙,小師傅切莫生氣;江湖中人,不講義氣的多;正所謂小人多得志,那些人也是人,是人就有缺點,他們只不過手段腥辣了一點罷了。”嚴學志說道:“不僅傷得極深,而且所中之人武功盡失;這點江湖中人無人不知。”智善法師的神色略有所動,隨即說道:“武功全失,乃經脈所斷;是暗器上的毒性所致。但是下手如此之狠,確實少見啊。”學志道:“不瞞法師,弟子和師傅曾與三枝梅發生多次激鬥,只恨弟子的武功不濟,未能取得一線勝機;否則弟子定報了此仇。”智善道:“武功不是第一,再高明的武功也有無助的時候;往往很差的武功則傷人無數。又有誰能說得清楚這些呢?”
此刻,一旁的柳青青插言道:“如今師傅的武功也盡失了,師兄的武學進益很難,不知猴年馬月才有長進。有朝一日要打敗三枝梅,恐怕也要化為泡影了。”智善法師聽到後呵呵一笑道:“要打敗三枝梅,倒也不難;但也不易。”學志立刻追問道:“如此看來,法師知道如何能擊敗三枝梅了,晚輩願聽其詳。”智善法師道:“據本座所知,在江湖幾大門派中武功能勝過三枝梅的,大有人在;如果小施主想打敗三枝梅,本座願指點一二。”
嚴學志眼睛一亮,高興得手舞足蹈,立刻雙膝跪地,恭身施禮道,“師傅在上,請受弟子一拜!”智善隨手托住學志道:“何此大禮啊,不必了;老衲實在是不便收徒弟。只不過是相互學習而已。”學志道:“如果法師不收我這個徒兒,我就不起來。”智善滿臉喜悅,心志頗足,對學志說道:“老衲答應小施主,請學志孩兒快快起身。”學志答道:“是,師傅。”
前廳中的賓客均以散盡,本來喧鬧的八卦門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威嚴、肅穆、莊重的氣派再一次重新開啟。誰都沒有想到過,在這一片莊嚴的背後發生過一場鉅變;驚心動魄。這場鉅變並沒有讓此座宅院就此停息,不知道是什麼力量在催促著它前進;在將來的某一天,會成什麼樣子,誰都無法預料。
洪七官快步步入莊園別墅,他知道有人在等著他。這時,智善急忙起身行禮,眼看著七官快步走了過來,忙迎了上去;七官拱一拱手道:“法師久等了!”智善回答道:“哪裡、哪裡,貧僧與學志小施主正談得投機。”遂二人立定,七官接著道:“老朽既然已經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本不該再過問八卦門的事務,但答應過的事卻不能不顧耳邊。老朽也盼早日泛舟湖上,過著閒暇的日子。因此,迫切希望法師能夠答應老朽。”智善道:“這掌門一位,貧僧不敢擔當,也不曾奢望;但貧僧一定會竭盡全力地傳承本座之學,讓八卦門的上下勤學苦練,強身健體;傳承教義,發揚光大貴門的精神;從此後繼有人。”七官道:“多謝法師的垂愛。但不知法師是何意?”智善道:“貧僧乃是佛門弟子,早已皈依我佛;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依然是;每日都要念佛吃齋,只怕……貧僧擔心於人於己都不方便;恐壞了門人們,如何是好?”七官道:“法師的氣度讓老朽佩服,如果僅限老友而言,老朽是有幾句話要說;如果僅限於身份來說,老朽無話可說了;正所謂無官一身輕。法師,有一句話,老朽還是要說得,在八卦門內法師的身、心都是自由的,來去自如。”說完之後,七官緩緩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復又輕輕地放下,緩了緩神情,對身旁的學志道:“學志,從此以後師傅不再過問門內事務,這位少林來的法師將成為八卦門的新師傅,你快把這個訊息告訴其他的人等,讓他們心裡都有個數,早點過來拜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