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利不耐煩道:“就三言兩語談妥的事,還上什麼茶。”
嵬名巴丹似乎被元貞利激怒了,一身殺氣猛然外放,使得元貞利心神一震。嵬名巴丹惡狠狠道:“好個不識好歹的黃口小兒,惹不怕我當下殺了你,或把你扣下嗎?”
換來的卻是元貞利口中更加鄙視的一聲“嗤”。元貞利握拳擺在膝蓋上的手心已經滲出汗珠,但表面仍鎮定自如,朝柱上掛著那柄彎刀抬了抬下巴:“那裡有把吹毛斷髮的好刀,要殺快點,別耽誤時間。”
嵬名巴丹敗下陣來。拿著五千兩折算成了金錠和珍珠,灰溜溜地走了,連元家大人一面都見不著。
五千兩的價格是元貞利一口給定的,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因為元真郎那樣的人,性命連一百兩都不值,之所以出價五千兩,是元氏子弟不能那般窩囊地死在匪賊之手。
嵬名巴丹懷裡揣著五千兩,心中很高興。更讓他開懷的,是元氏還是那個元氏,掌權的仍是親耶律的大房嫡子。
只有古板頑固恪守祖訓的大房掌權,元真郎那般宵小的性命,才不值錢,不被當回事。換了近些年叫囂最甚的二房掌權,今日恐怕是家主出面,迎接自已的是刀子和現銀子,還有一大隊精銳家將將自已的營地圍得水洩不通,恩威並施,連哄帶嚇,把元真郎要了回去,然後再反手一舉滅了整個駝馬隊,包管名正言順,理由堂皇。
一間暖閣裡,一位老人披著一件掉毛的狐袍,與元貞利隔著一張小茶几對坐,茶几上一隻紅泥小火爐,煮著一壺桂圓紅棗菊花茶,水汽茵蘊,室內充滿了甜膩的氣息。
“那人長得怎樣?”老人輕咳一聲,舉杯輕啜了一口菊花茶。
“身形高大,面色赤紅,兩頰留須,下巴剃得光禿禿,殺氣濃重,是個典型的李夏羌人,不是悍匪就是邊軍銳卒。”元貞利回答。
然後兩人均是沉默無言。老人陷入沉思,少年百無聊賴地撥弄手中一串珠子。
“今年多大了?”老人忽然問道。
“十七又九個月。”少年不假思索地回答。
“將近十八了,是該出去遊學四方啦。”老人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偷偷穿過邊境遊歷南朝的薊州了。”
“身在高處,看到的都是浮化春夢,雲霧遮斷眼;只有身在卑微的低處,才會有機緣從細微處入眼,看到人間千姿百態。”老人接著道。
“我只想看看真實的人間,想看看事實的真相。”元貞利說這話時,似乎很偏執很掘強。
“看出真相又如何?真相是一回事,解決問題又是另一回事,往往真相和解決問題是背道而馳。”老人仍然不想放棄說服少年。
“今日卜卦,得吉士過門。你不妨暗中跟著那位賊人四處走走看看。”老人換了一個說法。
老人閉眼打打盹之前吩咐少年道:“替我寫封信給你姑姑,把今日發生的事,跟她說一說。”
元貞利從暖閣裡出來,風在天上,濤走雲飛。
元貞利深深吸了一口蕭瑟清冷的秋意。
肖氏已成大勢,耶律氏子孫凋零,兵權旁落,縱使有室韋氏和元氏鼎力阻攔,可勢單力薄,不啻螳臂擋車,能支撐到何時?
廟堂紛爭如棋盤落子,一旦有一方在某一處取得順勢,那些棋盤上位置繁雜數量眾多,得失糾纏的棋子,就會自動權衡利弊,審時度勢,趨利避害,被挾裹趨同。
別人都不用說,就說自家元氏各房,就為是否倒向肖氏爭得不可開交,上次自已硬闖議事堂一攪和,各房老頭子們消停了一陣子。可這才隔了幾天,肖雨師從黃龍府南歸路上,折向東南接掌大伯肖孝穆兵權的訊息傳來,老頭子們又蹦躂起來。
塵埃未落,不好判定誰對誰錯。但元氏此後,將不復為先前那個為北庭造字的元氏,不復為書聲蓋過牧羊聲的元氏,這是鐵定的。
都說樹倒猢猻散,可耶律這棵樹還未倒,那些依附大樹的猢猻,便紛紛呲著嘴裡的獠牙,露出豺狼的臉孔。
“苟利國家生死以?!去你孃的數典忘祖讀書人。”少年元貞利心中笑罵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