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普通的李夏國行腳商人,擺攤叫賣的是廉賤的枸杞和甘草,但卻又偏偏帶著一隻毛色金黃純淨的蒼猊獒幼仔,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幸好此地是元氏的地盤。元氏也有貪婪之徒,但畢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強取豪奪,否則族中那些老古董們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幾個輪迴。
剃髮編辮,臉膛赤紅的李夏國蠻子們一個比一個雄健,怎麼盤算,似乎都不太好下手,那位臉色白淨雙目陰翳的年輕公子哥,開始焦躁起來。
嵬名巴丹盤著雙腿坐在地上,一手把那隻小蒼猊獒按在膝上,另一隻手拿了塊肉乾逗弄它,惹得小東西四隻腳像划船一樣胡亂掙扎,口中嗷嗷叫。
禹藏麻在旁邊扯著嗓子吆喝。不得不說,禹藏麻是個做買賣的天才。嵬名巴丹從掛在馬鞍邊的皮囊裡掏出金色小蒼猊獒時,禹藏麻一瞧之下就計上心頭。嵬名巴丹成了禹藏麻口中的巴丹老爺,是李夏國的遠房的皇親國戚,來北庭遊歷那叫行走江湖解悶兒,順帶販賣此土產,這叫體味民間疾苦。
看上禹藏麻叫賣的土產的人不多,圍觀的眾人,大多盯著嵬名巴丹膝上金黃色小狗,還有幾個膀闊腰圓估摸是江湖武夫的,則是盯著嵬名巴丹寬如蒲扇的手掌看。江湖人的功夫大多在一雙手上,只要一伸手,就知此人惹不惹得。
禹藏麻終是洩氣了,吆喝了半天,圍觀的人裡三層外三層,可就是連一斤甘草都沒能賣出去。看來今晚得跟巴丹兄弟多喝兩杯,明天找塊寬敞的地兒,學著南朝江湖混飯的那一套,讓他表演些刀法把式和胸口碎大石的把戲,還有小狗仔鑽火圈之類,估計怎麼也得比現在賣藥好。
傍晚時分,禹藏麻照著老規矩找了一個背風偏僻的地方過夜。時值深秋,夜間沉冷風大,地上結霜。草原上不比南朝,集市上有客棧酒肆,北邊的集市日頭下山散市之後,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吃的喝的,都得自已籌謀。
面色白淨的年輕公子,帶著幾個人剛摸到禹藏麻的營地,就被身後伸來一柄彎刀架住了脖子。
抓住了人質,當然要贖金。
禹藏麻被自已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想不到嵬名巴丹開口就要一萬兩,禹藏麻更被嚇了一大跳。一萬兩,在民風彪悍法治不彰的北庭,可以買一百顆人頭,或者五十個健壯的奴僕婢女。
嵬名巴丹放了一人回去報信,其餘的捆成一串,拴在兩匹大馬上。只要有風吹草動,狠狠一鞭子抽在兩匹大馬的馬臀上,包管這幾人狂奔的大馬拖得稀爛如泥。
“是不是做過頭了?強龍不壓地頭蛇的。”禹藏麻拉著高出自已一頭的嵬名巴丹憂心忡忡地問。
“那小白臉說他叫做元真郎,是元氏的近支二房次子,你說值不值得一萬兩?”嵬名巴丹哈哈大笑,不以為然。
禹藏麻臉色變了幾變。這傻大個,都招惹到元氏頭上了。是福是禍,只好聽天由命了。
第二天清晨,元氏就來了人,是一個十多歲嘴上無 毛的孩子,孤身一人。嵬名巴丹麥依稀記得這孩子的小時候眉眼模樣,想不到長成半大小夥子,那麼胖圓可愛的孩子,長殘成當下這副模樣,眉頭緊鎖,老氣橫秋。
都是讀那些聖賢書給害的。
膽大包天的嵬名巴丹,居然應承了元氏的無理要求,孤身一人前往虎穴狼窩裡拿那一萬兩銀子。
嵬名巴丹解下懸在腰後的彎刀,從兩隻靴筒裡抽出兩把匕首,一起交給身邊的手下,然後翻身上馬,大手一揮與那少年縱馬遠去。
禹藏麻看得牙齒直打架。娘咧,巴丹傻大個要是一去不返呢,咱這三十幾號人馬,夠不夠人家一隊家將一頓砍殺?
元氏門庭依舊森嚴,是一大圍南朝風格的宅第,這在北庭極為少見。北庭也建宮殿官衙、寺廟道觀,有些由南朝北遷的南人大族也不忘本,聚居之地,也建起成片的宅第,但極少能見到如江南水鄉一樣的亭臺軒榭,元氏就有,還挖了一個藏風斂水的池塘,養了幾隻鵝。
這就是底蘊。
少年穿巷過庭,最終把嵬名巴丹帶到一座小小的湖榭裡。湖榭與南方形制沒什麼兩樣,只是少了一牌雅緻的匾額。但立柱上卻多掛了一把彎刀。
“好了,元真郎的事,由我和你談。”這位叫做元貞利的少年一屁股坐在一隻繡墩上,伸手一指,示意嵬名巴丹坐在對面另一隻繡墩,茶都不上,就老氣橫秋地開場。
嵬名巴丹記起對面這傢伙,小時候調皮搗蛋,因為氣憤自已搶走了他最漂亮的姑姑,就找了許多幹牛糞塞到自已的行囊裡。還尿到自已的酒壺裡,還好,喝那壺酒的人,是孩子他爹爹。
看著元貞利那老氣橫秋卻又吊兒啷噹稚氣未脫的樣子,嵬名巴丹又好氣又好笑,明知故問:“元氏沒有大人在嗎?怎麼弄個小孩跟我談生死買賣?”
元貞利眯著眼斜了嵬名巴丹一眼,冷淡回應:“跟你這樣的匪賊談一萬兩的買賣,就我已經綽綽有餘。”
嵬名巴丹食指在小榭裡的石桌上扣了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