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六郎正在把玩著三柄匕首,第一柄是滎陽道上那個冤死的刺客的,另兩柄是高衙內刺在楊六郎身上的。楊六郎翻來覆去,三柄匕首,幾乎一模一樣。
這事真有點不一般了。
梁大先生打算不請自到,做個惡客。張慶之百無聊賴地提前燈籠在前面引路。梁大先生見張慶之心不在焉的樣子,心知這小子憋著話不痛快。便主動點破張慶之心中的疑惑:“就陳天寶那幾畝薄田和兩間舊宅,真請不了我們出手。但我就是想看看朝堂上那幫道貎岸然的君子們氣急敗壞狗咬狗的樣子,應該很刺激是不是?”
“是很刺激,聽說朝會上已經有人擼袖子幹起來了。皇帝老兒限刑部一個月破案,這下是不是更刺激了?”張慶之轉過頭,嘴上說話一點好聲好氣都沒有,臉上卻笑眯眯。
梁大先生和和氣氣與楊六郎對面坐著,無論誰和梁大先生這個狀態對坐,都會感覺很愜意很舒服。
楊六郎仍然戴著張慶之送給他的面具。
梁大先生開門見山,道:“我就是清絕樓的老闆,我姓梁。今天不請自到來看你,因為我很好奇。也想盡一盡地主之誼,要想投客人所好,當然要了解客人脾性,所以我就來了。”
楊六郎不吭聲。面具之下,看不見表情,不知心中所想。梁大先生一點也不在乎楊六郎冷冰淡的態度,也不在乎他現在想什麼,因為很快他們就會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梁大先生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只要他願意結交的,都成了他的好朋友。這點,梁大先生非常自信。
楊六郎先伸出左手,然後把藏在袍袖裡的右手也伸了出來,兩隻手擱在桌上,算是對梁大先生的回答。
梁大先生很滿意。能把自己秘密和痛苦展示出來,這就是要交朋友的最大誠意。
“我要找一個人,解開一個陰謀,要藉助你的力量。”楊六郎沙啞艱澀的嗓音從面具後傳出來。楊六郎認為沒有必要在梁大先生這樣的聰明人面前兜兜轉轉。
梁大先生更高興了,在他看來,被朋友需要,就是自身價值的一種體現。同時,能和這樣一個直截了當的人交朋友,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梁大先生的注意力不在楊六郎的面貌上,而盯著楊六郎的左手看,也不顧什麼禮貌不禮貌的。楊六郎很是善解人意,把兩隻手都翻過來,讓梁大先生看完手心看手背。
楊六郎的左手掌很寬大,手指也長,骨節突起,充滿了力量,手背手心甚至手指上,能有空隙的地方,都被番僧紋滿了經文符籙,但右手卻焦枯乾瘦,黑漆漆的毫無生氣。
梁大先生看得眼皮真跳,好一晌,認真地說道:“你這病,我從來未見過。不過還有希望,清絕樓有錢也有人,會留心各處專治疑難雜症的郎中,或者北方薩滿南方巫蠱,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算綁也會把人綁來給你看病。”
楊六郎搖了搖頭。道:“不是病,是傷,是斷絕生機的傷。”
面對這樣熱心的人,楊六郎只好撒了個謊。難道說,坐在你面前的我,是個已經死了的人?
梁大先生只好換個話題。
“清絕樓是個妓院,也是個殺手組織,做的都不是什麼光彩的買賣,為道德君子所不齒。”
“但我們的生意還不錯,這兩個行業,都是古老的行業,都是能為別人解決煩惱和問題的行業,人免不了有這樣那樣的問題,特別是有錢人,問題特別煩惱,所以,我們的收費不太便宜,還是有很多顧客。”
“清絕樓的招牌,只掛在大梁城內,其實許多熱鬧的大地方,我們都有生意,只是換了另外的招牌而已。樹大招風,錢多招賊的老話,很有道理。”
“清絕樓裡,最賺錢的買賣,是殺人,其次是買賣訊息,最後才是皮肉生意。我最感興趣的,是買賣訊息,錢來得乾淨,無血淚的味道,並且,顧客買了我們的訊息後,發生的事,都很精彩很有趣。”
梁大先生聲音和醇,緩慢清晰,每說完一句,都恰當地停下來,喝口茶,留出空當給楊六郎提問,這是一種讓人感覺非常舒服的聊天節奏,不急不緩,拿捏很精確。可惜楊六郎不是一個會聊天的人,沒跟上樑大先生的節奏,只是安靜地聽著,沒有任何表示,也無提問題的意思。但梁大先生也很滿意,因為他能感覺到楊六郎是在認真地聽。
最後,梁大先生從手中的扇子上的解下一個玉墜,放在楊六郎左手邊的桌面上。微笑解釋道:
“這是我來之前,親手雕的小物件,材質勉強,刀工也勉強。每個新加入的朋友,我都會親自雕個小物件送給他,作為綽號。幹我們這行當的,總叫真名不太方便,按天干地支什麼的起個代號,感覺又太冷淡無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