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甲一行在山莊流連了四五天,一路風塵也洗滌得差不多了,弟兄們剩下的只有迫不及待的思家心情。
歐陽甲小心翼翼地諮詢了楊六郎,楊只回了三個字:“隨便走。”
所有線索都斷了,楊六郎漫無目的。
延邊城守備將軍是條明線,但這是一個楊家一發話就能雙手奉上自己腦袋的耿直糙漢子。救援金沙壩時,延邊城的輕騎與耶律南望的重甲步卒對撞,不管不顧以己之短擊敵之長,十六營輕騎兒郎八千人,全身上下齊全的不到八百人,爾後,守備將軍和親衛營率先下馬堵耶律,三百人沒有一具全屍,這樣的人,怎麼懷疑?
假冒的楊六郎是條暗線,一個身形、武藝都和本尊差不多,還能舞得動那杆鐵槍的人,何況還願意冒著別人名字去死的人,上哪去找?
楊六郎在小營帳中狼吞虎嚥風捲殘雲的短短半炷香時間裡,在延邊守備將軍眼皮下偷樑換柱,絕不是臨時起意,一定早就謀劃周全。
楊氏世代守西北,從來無意摻和中樞,朝野皆知。楊六郎無法想像,也不敢相像。
所以只能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碰碰運氣。
耶律南望現在的綠洲主人叫嵬名吉林,是李夏國一個不大不小的翕侯,周邊十餘個大大小小的綠洲都是他的財產。帶鐐奴僕有三千人,上馬挽弓的武士健兒有七八百人。
十二年前的冬天,耶律南望紆尊降貴,親率南院的鐵鷂子在北庭大頌邊境線上遊獵,撞上人數三倍於己的大頌氈衣騎斥出關巡邊。一場輾轉近千里的逃和追,最後掩護耶律南望獨騎逃生的是耶律宗壽,宗壽卻不壽,死時三十二歲。
殺宗壽者,楊老二也。
耶律南望倉惶西逃,來到嵬名吉林的地盤時,飢渴創傷,奄奄一息。
耶律南望一直是好運氣的人,多次死裡逃生。
這次遇到的人是嵬名觀音,人如其名,對耶律南望救苦救難。
昔日釋宗西來,沿天山南麓東傳至中土,行經西北地盤。前朝大唐譯經僧三藏法師西行求經和負經東歸,亦皆行經現李夏國地盤。李夏國人種部族繁雜,信仰不一,項羌人本地土著,信佛,心理赤子天真,無所顧忌,敢以釋宗聖賢起名,以求護佑,類似中土為幼兒認契山神土地風俗。
觀音是嵬名吉林女兒。
耶律南望在綠洲裡第一次醒來的第一眼,看見的正是嵬名觀音的眼眸。
耶律從未見過如些清淨溫柔的眼眸,此後的十二年來,耶律每次在綠洲裡睡醒的第一眼,都正好看見這雙眼眸,這麼多年從未改變的清淨溫柔,怎麼看也看不夠。
夕陽西下,晚霞滿天。耶律把羊群圈進欄裡,旁邊一個半大小子正在嫻熟幫忙關門、添水,眼神平靜專注,心無旁騖。
還有一個稍小的小子席地而坐,正在給一個更小一些的小子讀書唱詩。
騎馬看稻花,不覺過君家,閉柵叱尨吠,臨窗斥狡童。
中土每到零亂時,關中儒生西遷避禍入河套,輾轉向西北,經書也西傳。北庭李夏皆有讀書聲。
嵬名觀音背上還有一個粉雕玉琢小囡囡,看見耶律南望便搖手蹬腳呀呀呼喚。
耶律南望貴為南院大王,老汗王王孫,正妃元氏,南部大部族錫剔女兒,知書識禮,生世子山童,次子山魚。元氏與耶律南望相敬如賓,耶律每年或秋或冬西狩兩月,元氏親手準備刀弓行囊,後來還準備了各式新奇的幼兒玩具和啟蒙紙筆。
洛陽宅茲中國,炎漢太祖立國,初都洛陽,光武中興,長安破敗,又都洛陽,後代如曹氏魏、司馬氏晉、鮮卑魏、楊氏隋、以及後來的短命後梁、後唐、後晉等,均都洛陽。可謂物華天寶,人傑地靈。
今朝都大梁,以洛陽為西京,置河南府,除京畿之地外,豫地盡歸河南府管轄。
陳天寶已經跪在河南府衙門前三天三夜水米不進。他進過衙門裡擂過天鼓,然後就被衙差挾起來扔在門外,即進即出,反反覆覆。
太平盛世,冤鼓吵耳。
陳天寶是個迂腐書生,家道沒有中落,薄田桑麻,在洛陽繁華地,也算小康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