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洞之左,穹崖南盡,復有一洞,見煙自中出,亟入之。其洞狹而深,洞門一柱中懸,界為二竅,有儸儸囚發赤身,織草履於中,煙即其所炊也。洞南崖盡,即前南來之塢,下而再上處也。
時顧僕留待北洞,餘復循崖沿眺而北。北洞之右,崖復北盡,遂躡坡東上,仍出崖端南來大道。半里,有庵當路左,下瞰西崖下,廬舍駢集,即溫泉在是矣。庵北又有一亭,高綴東峰之半,其額曰“冷然”。當溫泉之上,標以御風之名,楊君可謂冷暖自知矣。由亭前躡石西下,石骨稜厲。餘愛其石,攀之下墜,則溫池在焉。池匯於石崖下,東倚崖石,西去螳川數十步。
池之南,有室三楹,北臨池上。
池分內外,外固清瑩,內更澄澈,而浴者多就外池。內池中有石,高下不一,俱沉水中,其色如綠玉,映水光豔燁然。
餘所見溫泉,滇南最多,此水實為第一。池室後,當東崖之上,有佛閣三楹,額曰“暖照”,南坡之上,有官宇三楹,額曰“振衣千仞”。皆為土人鎖鑰,不得入。
餘浴既,散步西街,見賣漿及柿者,以浴熱買柿啖之。
因問知虛明之南,尚有云濤洞,川之西岸,曹溪寺旁,有聖水,相去三里,皆反在其南,可溯螳川而遊也。蓋溫池之西濱螳川東岸,夾廬成衢,隨之面北,百里而達富民。川東岸山最高者為筆架峰,即在溫池東北,《志》所謂岱晟山也;川西岸山最高者為龍山,曹溪在其東隴之半,《志》所謂蔥山也。二山夾螳川而北流,而蔥山則老脊之東盤者矣。
餘時抵川上,欲先覓曹溪聖水,而渡舟在川西岸,候之不至,遂南半里,過虛明諸洞下。南抵崖處,坡曲為塢,宜仍循川岸而南,以無路,遂上昔來大路隅,由小岐盤西崖而南。亦再下再上,一里半,有一村在坡南,是為沈家莊。老婦指雲濤洞尚在南坡外。又南涉塢,半里登坡,路絕而不知洞所在。
西望隔川,有居甚稠,其上有寺,當即曹溪。有村童拾薪川邊,遙呼而問所謂雲濤洞者,其童口傳手指,以川隔皆不能辨。望見南坡之下,有石崖一叢,漫趨之。至其下,仰視石隙,叢竹娟娟,上有朱扉不掩。
登之,則磴道逶迤,軒亭幽寂,餘花殘墨,狼藉蹊間,雲牖石床,離披洞口。軒後有洞門下嵌,上有層樓橫跨,皆西向。
先登其樓,樓中供大士諸仙像,香幾燈案,皆以樹根為之,多有奇古者。其南有臥室一楹,米盎即米缸書簏書箱,猶宛然其內,而苔衣蘿網,封埋已久,寂無徑行,不辨其何人所構,何因而廢也。下樓入洞,初入若室一楹,側有一窞dàn,下陷窈黑。其北又裂一門,透裂入,有小竅斜通於外,見竹影竄入,即墮黑而下。南下杳不知其所底,北眺亦有一牖上透,第透處甚微,光不能深燭,以手捫隘,以足投空,時時兩無所著,又時時兩有所礙。既至其底,忽望西南有光燁然,轉一隘,始見其光自西北頂隙透入,其處底亦平,而上覆穹焉高盤。
倏然有影掠隙光而過,心異之,呼顧僕,聞應聲正在透光之隙,其所過影即其影也。復轉入暗底,隙隘崖懸,無由著足,然而機關指內部結構漸熟,升躋似易,覺明處之魂悸害怕,不若暗中之膽壯也。再上一層,則上牖微光,亦漸定中生朗,其旁原有細級,宛轉崖間,或頹或整,但初不能見耳。
出洞,仍由前軒出扉外,見右崖有石刻一方,外為棘刺結成窠網,遙不能見。餘計不能去,竟踐而入之,巾履俱為鉤卸,又以布縛頭護網,始得讀之。乃知是庵為天啟丙寅(公元1626年)州人朱化孚所構。
朱,壬辰進士。
其樓閣軒亭,俱有名額匾,住山僧亦有名有詩,未久而成空谷,遺構徒存,只增慨耳!
既下至川岸,若一航渡之,即西上曹溪。時不得舟,仍北三里至溫泉,就舟而渡,登西岸,溯川南行。望川東虛明崖洞,若即若離,杳然在落花流水之外。南一里,又見川東一崖,排突陣列突出亦如虛明,其下亦有多洞迸裂,門俱西向,有大書其上為“青龍洞”、為“九曲龍宮”者,隔川望之,不覺神往。土人言此二洞甚深,篝火以入,可四五里,但中黑無透明處。此洞即在沈家莊北,餘前從虛明沿川岸來,即可得之,誤從其上,行崖端而不知,深為悵悵遺憾而不快;然南之雲濤,北之虛明,既已兩窮遊遍,此洞已去而復得之對涯,亦未為無緣也。又南一里,抵川西村聚。從其後西上山,轉而南,又西上,共一里,遂入曹溪寺。寺門東向,古剎也。餘初欲入寺覓聖泉,見殿東西各有巨碑,為楊太史升庵所著,乃拂碑讀之,知寺中有優曇花樹諸勝,因覓紙錄碑,遂不及問水。是晚,炊於僧寮,宿於殿右。
二十七日晨起,寒甚。餘先晚止錄一碑,乃殿左者,錄未竟,僧為具餐,乃飯而竟之。有寺中讀書二生,以此碑不能句即斷句,來相問,餘為解示。
二生:一姓孫,安寧州人;一姓黨,三泊縣人。黨生因引餘觀優曇樹。其樹在殿前東北隅二門外坡間,今已築之牆版中,其高三丈餘,大一人抱,而葉甚大,下有嫩枝旁叢。聞開花當六月伏中,其色白而淡黃,大如蓮面瓣長,其香甚烈而無實果實。餘摘數葉置囊中。遂同黨生由香積北下坡,循坳而北,一里半,觀聖泉。泉從山坡大樹根下南向而出,前以石環為月池,大丈餘,瀦水深五六寸餘,波淙淙由東南坡間瀉去。
餘至當上午,早潮已過,午潮未至,此正當縮時,而其流亦不絕,第潮時更湧而大耳。黨生言,穴中時有二蟾蜍蛤蟆出入,茲未潮,故不之見,即碑所云“金崷quū”,號曰“神泉”者矣。月池南有亭新構,扁曰“問潮亭”,前巡方使關中張鳳翮為之記。黨生又引餘由泉西上坡,西北緣嶺上,半里,登水月庵。庵東北向,乃蔥山之東北坳中矣。
庵潔而幽,為鄉紳王姓者所建。庭中水一方,大僅逾尺,乃建庵後劚zhú挖掘地而出者。
庵前有深池,泉不能蓄也。
既復下至聖泉,還至曹溪北坡坳,黨生別餘上寺,餘乃從岐下山。
一里,抵昨村後上山處。由村後南行半里,復東望川東回曲中,石崖半懸,飛樓臨丹,即雲濤洞也。川水已從東盤曲,路猶循西山南向下,因其山塢自南而轉也。一里餘,始循南山而東。
二里,則其川自塢北曲而南,與路遇,既過,路又循東山溯溪轉而北,一里,乃東向陟南山之北,一里乃轉東南行。一里,南陟一西來之峽,又南上坡。一里,與前來溫泉渡西大道合,始純南行。六里,入北城門。見有二女郎,辮髮雙垂肩後,此間幼童女,辮髮一條垂腦後。女郎及男之長者,辮髮兩條垂左右耳旁。
女仍用包髻,男仍用巾帽冠其上。
若儸儸則辮髮一條,周環於腦額,若箍其首者。又有男子未冠者,從後腦下另挽一小鬏(dí)若螺,綴於後焉。手執紈wán扇(用細絹做的扇),嫣然在前,後有一老婦隨之,攜牲盒紙錠,將掃墓郊外。
此間重十月朝祭掃。
家貧不及者,至月終亦不免也。
南中所見婦女,纖足姣好,無逾此者。入城一里半,飯於東關,乃出,逾巨石樑,遵大道東北行。
半里,有小溪自東塢來,溯之行。從橋南東去,三里半,上坡。又一里,逾東安哨嶺。嶺不甚峻,東北從橫亙大山分隴西南下,為安寧東第一護城之砂亦即障礙的意思者也。
過嶺東下,始見沙河之水,自東北來。
隨其塢東入,過站摩村,共十五里,為始甸鋪。又四里,過龍馬山,屼屼北透,橫亙大山之南。
路繞其前而東,又四里,始與沙河上流之溪遇。有三鞏石樑東跨其上,是曰大橋。其水自東北進耳二尖峰西、棋盤山南峽來,西南至安寧城東,南入於螳川者也。又半里,東上坡,宿於高梘橋村。
二十八日平明,東行一里半,上坡,為安寧東界,由此即為昆明地。
陂陀高低不平高下,以漸升陟而上,八里,其塢自雙尖後進耳山來,路遂由南隴上。又二里,山坳間有聚廬當尖,是為碧雞關。蓋進耳之山峙於北,羅漢之頂峙於南,此其中間度脊之處,南北又各起一峰夾峙,以在碧雞山之北,故名碧雞關,東西與金馬即金馬關遙對者也。關之東,向東南下為高嶢,乃草海西岸山水交集處,渡海者從之;向西北下為赤家鼻,官道之由海堤者從之。餘時欲遊進耳,遂西北下坡半里,循西山北行。二里,有村在西山之麓,是為赤家鼻。大道由其前北去,乃西折而入村。村倚山而廬建房。有池瀦坡側,大不逾五尺,村人皆仰汲焉。中復有魚,有垂釣其上者,亦龍潭之淺者也。
由池南上坡,嶺道甚峻。
半里,登岡上,稍北而曲,有坊當道,則進耳山門外坊也,其寺尚隔一坑。由坊西望,見寺後大山環於上,此岡繞於前,內夾深坑,旋轉而入,若耳內之孔,寺臨孔上盤朵邊,以“進耳”取名之義,非身履此岡,不見其親切貼切也。
進坊,西向沿坑入,半里,有岐西逾大山之坳;而入寺之路,則沿坑南轉。盤崖半里,西上入寺中。寺門東向,登其殿,頗軒爽,似額端,不似耳中也。
方丈在殿北,有樓三楹在殿南。
其樓下臨環坑,遙覽滇海,頗如太華之一碧萬頃,而此深遠矣。入方丈,有辛貢士伯敏者叫辛伯敏的貢士,迎款殷勤。僧寶印欲具餐,辛揮去,令其徒陳履、陳履溫二陳乃甲戌進士履忠弟。及其弟出見,且為供葷食。復引餘登殿南眺海樓,坐談久之。餘欲趨棋盤山,問道於寶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