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們又驚異又好笑,答應一聲,架著張皇四顧的劉標,拖至堂口按定了,便聽到一陣噼噼啪啪板子聲,打得劉標殺豬般嚎叫。
半晌打完了,又拖進來跪了,便聽於成龍叫道:“劉德良,你可是劉印青的伯父?”
“小老兒……是。”
“劉印青不孝已非一日。他生父亡故,你做伯父的便有訓教不嚴之罪。”于成龍不緊不慢地說道,“本道要責你四十脊杖!”
“大大大……人!”
“你怕什麼?”于成龍冷笑一聲,“有忠僕在嘛,難道叫主子受杖?——來!將‘好人’請去受杖!”接著火籤兒又毫不猶豫地扔了下來。
陳潢見此情景,已知于成龍用心。這種斷法不但沒見過,連聽也沒聽過,幾乎失聲笑出來。接著又是一陣板子,打得劉標魂不附體,只含糊哭腔兒叫喊哀告,于成龍哪裡睬他?一時完了又拖上來,劉標已是面無人色,殷紅的血跡透過後襟,倒在地上呻吟。卻聽於成龍又笑道:“張春明,你身為舅舅,也有訓誨不明之責,也須得責三十杖!”不等張春明答話,籤兒已扔下來,“休要驚慌,還是‘好人’代杖!”
劉標臉色死灰一樣難看,頭上大汗淋漓,爬在地下搗蒜般磕頭:“大……大老爺超生,小人實實受不得了!”
“哪裡的話!”于成龍縱聲大笑,“‘好人’焉有不做到底之理?人不笑話你,倒要說本道不肯成全了!”接著腔調一變,又是簡單的一個字:“打!”
這一次劉標已無力嚎叫,先頭還能哼兩聲,後來連呻吟也不能夠。滿堂寂靜,只聽堂外一板又一板敲在背部皮肉上。發出“噗噗”的響聲,聽得陳潢毛骨悚然。三次共打一百一十脊杖,劉標再被拖上來時,已是發昏,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氣若游絲般說道:“求,求大,大人……”
“按大齊律三百十二款,劉印青本身應受四十杖,重枷三日。”于成龍老官熟牘,流利地說道,“‘好人’,你自願代杖,情殊可嘉——你家少主人尚有三日重枷之苦,一發由你承擔了吧——此案了結,劉印青著回府由劉德良嚴加管教,所擬出籍不準!”
陳潢至此方舒了一口氣,將杯子放下,手心裡已全是冷汗。看看窗外日頭,全案斷完,不足半個時辰,便放了心,又看第二案。人帶上來了,一個是武秀才,昂首闊步走在前頭。走近時,陳潢方吃一驚,原來後頭跟的被告竟是河工上趕驢送茶的黃苦瓜老頭兒,為人最是忠厚,吃死虧也不會與人拌嘴,怎麼會冒犯了這位衣飾華貴的秀才?
陳潢正自詫異擔心,二人已報了名字,那個秀才叫葉振秋。“案情”極簡單,老黃頭清晨起來在東圈挑糞,出來時不防撞上正進茅房方便的葉振秋,弄汙了衣裳。
“你們的情形本道親眼見了,”于成龍在上頭說道,“這事極明白,錯在黃苦瓜。”
黃苦瓜嚇得渾身直抖,磕著頭結結巴巴說道:“小老兒雙眼昏花,實在不是故意的,求大老爺……”他看了一眼威嚴的于成龍,下頭的話竟沒敢說出來。
“本官也很憐你。”于成龍道,“本來事情稀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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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不告亦可。但葉某不能容你,我亦無可奈何——你是願打還是願罰?”
“打……怎樣?罰……怎樣?”
“打,二十小板,”于成龍道,“罰——磕一百個頭賠罪,由你挑。葉振秋,你可願意?”
葉振秋挖著鼻孔說道:“既是道臺大人斷了,就便宜他這一回!”
“黃苦瓜,”于成龍拖著長腔,冷冰冰說道,“你想好了沒有?”
黃苦瓜委屈得嚥了一口唾沫,說道:“小人……認罰。小人老了,還要養家,挨不得打……”于成龍遂吩咐:“來人,搬一張椅子,請葉秀才坐了受禮!”
看著葉振秋大咧咧地坐了,黃老漢顫巍巍地跪在一旁一個一個地叩頭,陳潢心裡突然一陣難過,陡然想起這老漢蹣跚著每日在工地送水的情景,每次見了陳潢,都用粗糙得樹皮一樣的手捧過大碗請他喝,如今當眾受辱,自己為座上客,卻連句討情話也不敢說!陳潢不禁別轉了臉。
磕到第七十個頭時,于成龍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氣,說道:“哎,慢著,本道方才忘了少問一句,葉振秋是文生員還是武生員?”
“回大人話,”葉振秋忙起身答道,“學生是武秀才。”
“啊,我竟有失計較了!”于成龍爽然驚悟道,“文秀才當叩一百,武秀才叩五十便足數了,黃苦瓜,你起來,你已經磕過了數!”
葉振秋很覺掃興,懶懶向上一揖,不情願地說道:“學生告辭了。”
“告辭?”于成龍的聲音變得又濁又重。
“就這麼走不成?”葉振秋莫名其妙地看著據案穩坐的于成龍,問道:“觀察老爺還有何吩咐?”
“沒什麼吩咐。”于成龍臉色一沉,聲音乾巴巴的,“欠債還債,欠頭還頭,你欠這黃苦瓜二十個響頭,如何料理?”
于成龍此言既出,滿堂衙役面面相覷。陳潢也瞪大了眼:這種事還有個“如何料理”的?葉秀才先是一愣,半日方靈醒過來,臉騰地紅了,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來霍霍地跳,挺著胸脯問道:“依著老爺的意思,難道要我這黌門秀才給這個臭挑糞的磕頭?”
“對了。”于成龍不動聲色,“你給他磕還二十個頭,各自完事。我還有客人等著辦事呢!”
“奶奶個熊!”這秀才是武的,一開口便動了葷,“你大約犯痰氣病了吧?也沒打聽打聽葉某是什麼根底!我姐夫是葛制臺——”
“放肆!”于成龍勃然大怒,“啪”地將案一拍,抓起火籤便丟了去,“本道先革了你秀才,再治你咆哮公堂辱罵長官之罪,二十個頭你一定得還!”
葉振秋撇嘴兒一笑,揚著臉看了看瘦骨嶙峋的于成龍,吼道:“你敢!”
“哼哼!”于成龍獰笑一聲,“莫說你是葛禮的遠房小舅子,便是王子,爺也敢依律究治——掌嘴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