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容津岸是葉渚亭的高徒,葉渚亭對他的偏愛和賞識有目共睹,如此千裡馬,為了她的一己私慾,讓疼愛縱容她的父親兩難,她是不是太自私、太混蛋了些?
她捨不得放下,捨不得放下。
女之耽兮,不可脫也2。
陷於進退維谷,有一天她忽然發覺,這麼久以來,她還從未去國子監中瞧過。
然而國子監明文規定,不允許女子進入,她想了個辦法,先旁敲側擊向奚子瑜打聽,而奚子瑜悠然自在,搖著摺扇:
“這事好辦得很,葉大姑娘扮作奚某的書童,國子監的門房不會檢查的。仲修住的那間寢房十分偏僻,平日裡除了灑掃之人,不會有常去的,剛好方便葉大姑娘給仲修一個驚喜。”
葉采薇出奇,奚子瑜並未覺得她的想法和行徑有多麼不妥、多麼離經叛道,於是問他:
“如若我沒記錯,奚公子與你的未婚妻是青梅竹馬,她從小和你定親,還與你同住一個屋簷下,往來方便得很,你怎麼也會女扮男裝這種微末的把戲?”
奚子瑜只笑,把摺扇從右手換到左手,三言兩語就輕飄飄揭過話題,轉而囑咐了她幾句要緊的話。
貌似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哥,卻能把所有該考慮的事情考慮周全,葉采薇很感激他,也很放心。
第二日,葉采薇塗了滿臉的黃粉,扮作書童,跟著奚子瑜混入國子監。
仲春時節,池滿草深,鳥倦花殘。凋零的海棠、木蘭、桃李、杜鵑將石頭小徑鋪得密密匝匝,隨池塘邊的扶柳搖擺,在假山亭臺的罅隙中零落成泥。
一路上,葉采薇見到了許多人,那些奚子瑜提及過描述過的、容津岸在國子監的同窗,個個終於有了準確的樣貌。
半路碰見寢房的管事,才知今日容津岸微恙,正在寢房中獨自休息。
奚子瑜將葉采薇領至容津岸的房門口,她一心牽掛著容津岸的病態,竟然忘記了道謝。
寢房是容津岸長期生活起居的地方,相比於葉府內為他準備的偶爾歇息的廂房,這裡有更多他生活的痕跡。
柳姨和溫謠都曾經說過,要看一個人最真實的面目,他生活起居之地可窺半貌。
然而礙於禮教約束,他們都很難有這樣的機會。
今日卻是難得。
過去,葉采薇只聽奚子瑜說過,容津岸家貧,其父曾中過進士、入過仕途,但與長子早亡;
容津岸的母親不識字,一個人把他拉扯大,至於為人幾何、又是如何教導他的,容津岸不提,奚子瑜便不好打聽。
步入房中,葉采薇忍不住細看。
寢房不大,房內一應生活物品被擺放得條理清晰,各自歸位。
葉采薇只覺得……整齊得有些過分。
容津岸的生活簡樸,柳姨曾經贈過他不少成衣,都被他小心收在箱籠裡,從沒有穿過,而他自己慣穿的幾件外衫已經洗得褪色了,置於衣架上,疊得一絲不茍,衣角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樣的;
書架上他借來的線裝書本,厚厚一摞,每一個角都死死對齊,像砌牆時壁壘分明的磚塊;
還有桌案另一角上他用完的針線,每一根都打好了一樣長度的結,沒有半點意外。
在這樣井井有條又一塵不染的尺寸之地,床榻上正在熟睡的容津岸,卻莫名多了幾分難得的煙火氣。
從前,因著那份與生俱來的孤傲和清高,葉采薇總覺得他是天上的謫仙,忽地落入俗世凡塵,不得不煢煢孑立。
如今看來,到底是她淺薄。
她一向是熱衷經管世間百態的,以為自己早已將鐘鳴鼎食到市井閭巷上下看透,然而卻從來沒有想過,容津岸這樣出身鄉野的驚世賢才,其實從來都是向上而生的。
蓬勃,旺盛,她發現了他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正在由衷感嘆,床榻上的容津岸卻痛苦地皺起了眉。
葉采薇想起,來時路上碰到的寢房管事,管事說他是胃痛難忍,好在早已備下了止痛的藥丸,服用後臥床歇息,便可自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