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牢的滋味如何,好受嗎?”被質問的人突然換了個話題,他那被陰影壓住的半邊臉更加沉鬱,像真的,從天牢頂上那張只有巴掌大的視窗探出來,
“潮濕,骯髒,發黴,腐爛,不見天日,蛇蟲鼠蟻隨時爬上來,臭氣熏天,到處是悽涼的叫喚,還有獄卒惡毒的對待和辱罵,這些,當年我們一起去天牢探望葉閣老時,都已經親眼見證過了,你還沒有得到教訓?”
一提起葉渚亭,葉采薇心頭的弦驟然繃斷。
像是悽風苦雨裡艱難前行的扁舟,搖搖晃晃,輾轉往複,明明彼岸近在眼前,一個急浪猝然撲來,船翻人亡,毀於一旦。
“是,坐牢的滋味是不好受,你容閣老是天子肱股,自然不會有這一天。”她苦澀而艱難地,撐起了一個挑釁的笑,
“你根本不需要被投入天牢,不需要的。以你罄竹難書的滔天罪行,你就應該直接被送上刑場,斬首,淩遲,受千刀萬剮而死……”
更加惡毒的話全都堆在了喉嚨,葉采薇卻見榻上的男人擰眉,他的手背蒼白,其上青筋凸起,用力按住,是因為疼痛而下意識的動作。
顯然,他被她的言語激怒,進而牽扯到了下腹的傷口,他烏色的薄唇中洩出了艱難的幾個字,從形狀上難以分辨。
葉采薇很想聽,她不知自己正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蹲下,這才有沙啞的聲音過來:
“我、我犯了什麼罪……”
舌尖頂著上顎,從齒縫中露出。
她的素手夠向衾被,被掩蓋的住的傷口,是她親手造成的,她想掀開看看,又害怕掀開,看見鮮血淋淋的慘狀。
她慫起肩膀,卻仍舊剋制不住雙臂顫抖。
後頸卻被覆住。
容津岸的大掌將她擎著往前,忽然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發紅的耳際,沿著耳洞灌入:
“房內可能有監聽和監視,說話務必小心。”
葉采薇像被蟄了一下,退也退不得,幾乎把耳朵貼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硬生生擠走了容津岸的頭和臉。
他的掌心溫冷,聲息卻是灼熱的。
令她恍惚。
私.密的對話被人聽見是什麼感受,葉采薇其實也有過經歷。
那是七年前,嘉泰四十二年,葉府上葉渚亭開設的私堂,熙來攘往的第二年。
去歲經歷了許多事。
容津岸和奚子瑜等人從南邊來,到國子監入學,後又受到了葉渚亭的賞識,在葉府的私堂中,與葉采薇溫謠等人一起讀書;
葉采薇與六皇子退婚,又被太子覬覦,在他的壽宴上還差一點被欺淩;
溫謠的長兄溫讓在父母的安排下定親,定親前卻向葉采薇告白,被葉采薇拒絕——
但這件事最大的影響,卻是與葉采薇一同退婚的溫謠,結識了時任大理寺左寺丞的孟崛,兩人暗地裡頻繁往來,很快陷入了熱戀。
嘉泰四十二年仲春,孟崛到溫府正式提親,他與溫謠的婚事旋即被定下,溫謠開始整日為自己的大小事情忙碌。
葉采薇眼見她時時刻刻沐浴在洋洋喜氣之中,自然不願意讓自己深陷情愛的泥淖煞她風景,兩人還是時常湊在一起說貼心話,她卻對容津岸的事絕口不提。
細究起來,又要她怎麼跟溫謠提呢?
她已經與容津岸同窗大半年,算不上朝夕相處,卻也並非泛泛之交,兩人性格迥異,在為人處事上的見解又多半不同,時常話不投機半句多,但轉頭探討起經世為文的道理和方法時,又總能碰撞出無數的火花……
被這樣一個若即若離的人吸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但,葉采薇自覺拿得起,已經主動試探過幾次容津岸的心意,卻回回都以失敗告終。
葉采薇瞭解自己,以她那個寧折不彎的脾性,如若再被拒絕一次,她也只能向葉渚亭撒嬌賣痴,用盡手段讓葉渚亭把容津岸趕走,從此眼不見心不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