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陌刀的鋒芒所指披靡無敵也不是白來的,那可都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一把刀的價值甚至比兩匹戰馬還高。一把陌刀從生鐵礦石鍛造,到最後交付刀手使用,最少得四年多的時間,這中間的灌鋼法,融合法,冷凝法,鍛打法,開鋒,那真的是書本里寫的“精雕細琢方為器,千錘百煉始成鋼”。一千五百多個日夜不停的打磨,終成一把把戰時收割人命的神兵利器。
有了神兵,自然就要有配得上的勇士。
一把二三十斤的陌刀,可不是一般人耍得起的。普通人耍陌刀,不僅容易鬧笑話更容易鬧人命,很多人力氣不夠,小娃耍大錘,揮都揮不動,就算硬撐著舉起了刀,不是砸到了自己腳後跟,就是傷了身邊的人或物,敵人還沒幹死,就先把自己撂翻了,所以陌刀刀手的選拔是異常的嚴苛。
首先你得精通射術,精通了射術才能知道怎麼躲閃,敵人的弓弩可是專挑自己的要害打擊;然後你要會騎術,要不然你怎麼知道騎兵的強勢和弱點在哪,陌刀的主要打擊物件不是那些站在地上的小步卒,還有那些跨在戰馬上的大騎兵,不是騎兵,陌刀手都不屑於砍你。接下來你還得爆發力強,陌刀講究的是一刀立威,全身之力凝聚一處瞬間形成巨大傷害,沒有這樣暴起的打擊力是不行的。還有眼力好耐力好也很關鍵,更要跑得快,要不然怎麼能搶在高速移動的騎兵之前一刀命中要害,然後再去追擊那些抱頭鼠竄的逃兵,此外還有另外專門適合陌刀劈砍的刀術精要法訣和戰場緊急自救術等等,上面這幾樣都得做到精通才能算是一個合格的陌刀手。
當然了,這些都是成為陌刀手之後的要求,而在這些標準之前,你得先過最基本的第一關。
力氣。
力氣才是根本。
陌刀的考核標準第一項就是舉刀直擊。考核方法就是要捉刀人站好,雙手端起手裡的陌刀,先向前直刺三十下,再上下劈砍三十下,能在一柱香時間內完成這六十個動作的,才算是基礎透過,要不然就哪涼快哪待著去。透過了力氣這一關再考弓馬刀術,等一系列考核透過後,恭喜你,你便是那個萬里挑一的人了。
所以陌刀刀手為什麼大多都是鼻孔朝天,對於其他兵種不屑一顧,等你到了那個地步,你可能比他更嘚瑟!雖然後來因為太平日久,大唐軍隊雖然對外征伐不止,但境內戰事基本沒有,君臣和睦,百姓富庶,國內軍隊沒仗可打自然也就懈怠下來,就連原來考核最殘酷的陌刀營也不再那麼嚴謹苛刻。日子久了,一些為了履歷好看的富貴人家想給自家後輩過度點軍功,便把家族的下等子弟甚至一些中等子弟送進了陌刀營,花了一些錢在陌刀營混點年歲打扮打扮渡個金,混夠了時間回到家族社會,又好看又好聽,最關鍵進入朝堂軍部那更是一份光鮮亮麗的資歷。
數十年的安逸和貓膩一直糜爛到前年,北方姓安的那個蠻賊毫無徵兆的發動了叛亂,軍部的那些大佬因此有點手忙腳亂,而原來那些削尖了腦袋,花大價錢將子弟們送進陌刀營的貴族世家,一聽說真有戰事起,無不大吃一驚,火急火燎的又花大錢削尖了腦袋再把人往出贖。那些軍部大佬一看,自己正為這些混日子又死不得的草包們發愁,想不到他們自己想好了法子,拿著錢袋子又來敲自家大門。可真是瞌睡來了正巧有人送枕頭,當下大腿一拍,樂見其成,兩邊收錢,豈不更好,賺出來的紅利,拿出來一丟丟,扔到那些窮地方,命不值錢的那些個賤民們,為了那點養活一家幾口的銅子,個個掙破了頭都要來當兵送命,翻雲覆雨大手一翻,錢換命,命換錢,豈不妙哉!
至於那些空缺,再從那些有本事不要命的苦哈哈里,挑選出一批能頂事的補進陌刀營,即應付了上恩恢復了軍隊戰力,又圓了那些下賤人的陌刀夢,最妙的是兩頭都對自己很滿意,真真是門好買賣!
所以鐵匠多年的夙願一朝得圓,你說那不比讓他睡了個花魁小娘子更有面麼!花魁常有而陌刀不常有。
少東家和黝黑少年目瞪口呆的聽著傳令兵的話,至於上部安排他們倆去當新兵教員什麼的全沒記在心上,光是鐵匠做了陌刀手,這份吃驚可比敵人來犯更要震撼。
他們倆認識鐵匠已經兩年多了,自打跟著南師後,兩個娃兒就成了張大人的新兵,這個鐵匠則是張大人的老兵。他以前在張大人管轄的縣城裡,跟著一個老鐵匠打鐵為生,年歲四十的時候家裡老母生了怪病,尋常藥醫不好,日子久了家裡錢便不夠買藥,張大人巡視的時候得知他的遭遇便慷慨解囊,救了他的老母親,後來聽說張大人要起兵打仗,鐵匠安頓好了老母妻兒後,便來保護大人,仗著有兩膀子好力氣,算個了不得的人物,雖然沒學過正經的戰場拼殺術,但勝在力氣大不要命,後來歸了南霽雲部下,學了些軍伍本領,成了一名優秀的斥候。之後數年戰鬥下來,跟著張大人輾轉多地,到了睢陽,整個斥候部就只剩下他們兩個營三十多號人了。
現在戰事激烈,雖然常有新兵入伍,但那也是杯水車薪聊勝於無,論到真刀真槍的拼殺,還得是他們這些老人手。張大人素來耿直,不屑那些蠅營狗苟,所以雖然進士出身,才華橫溢清白高潔,為官也是鞠躬盡瘁,深受百姓愛戴,但是當官這種事老百姓說了又不算,張大人那種心高氣傲的性格,惹得朝裡那些真正的話事人很不高興,所以乾脆如你所願,給了個縣令一做就是十幾年。你不是心繫百姓麼,那我就把你放到百姓中去,這就叫人盡其才,物盡所用。
張巡雖然憤懣,但也無可奈何,他只能在自己所轄之內,勤勤懇懇,儘自己最大學問讓百姓安居樂業。所以百姓是極佩服擁護這樣的好官的,雖然朝堂之上百姓說了不算,但是田舍之下百姓可以自己做主,戰事一起,全國各地不乏被底下人宰了的惡官,忍無可忍的彪悍百姓趁著天下大亂誅殺了那些為禍多年的惡賊。反過來,像張巡這樣被很多人捨命來投的好官,少之又少,大家都說張巡有昭烈皇帝遺風,是為今難得的正義之士。畢竟無論何時好人難做這個道理都變不了,更何況是做個好官。
鐵匠在大家羨慕的注視下收拾好了行囊,然後跟大家一一告別,雖然斥候部和陌刀營兩處離得不遠,但是大家也知道,此一別,幾乎就是生死再也不見了。
兩個少年此刻也是眼含熱淚,肚子裡對鐵匠提防的那點小九九早都跑到爪哇國去了,只有滿心的羨慕和不捨。鐵匠跟每一個兄弟都擁抱寒暄了一陣,最後來到兩個娃娃跟前。鐵匠心裡本來有很多的話想說,但是這會人多口雜,也不適合細說,他只能拍拍兩個娃兒,滿含深意囑咐兩句,忍著難捨,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少東家和黝黑少年看著鐵匠越走越遠的身影,眼裡的熱淚順著青雉的面龐滑落下來,掉在地上,摔成幾瓣滲進了土裡。兩個孩子覺得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東西,卻又好像得到了更重要的東西,只是要真的說出個究竟,他們又沒了頭緒。
調整了好一會心情,兩個少年才恢復如初。他們回到了營房,想著剛才傳令兵的命令,一邊說著話,一邊收拾著自己。洗了把臉,又相互幫忙穿上了鎧甲,蹬靴戴盔,挎弓握刀,精神抖擻的往訓練新兵的校場走去。
他們要給新來的娃娃兵們,威武霸氣的震懾力!
今日的太陽有些萎靡,苦哈哈的。
終於,開始有點秋日的肅殺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