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是拂曉。
今日的早晨黝黑少年沒有像昨天起的那麼早,因為今天早上,老徐沒拉肚子。昨日從早到晚折騰的動靜其實挺大的,先是去內城招兵,然後鬥黑心富戶,晚上回來還跟鐵匠比拼了一場力氣,吃的那九個黑窩頭都不敢上茅房拉,肚子拉空了更容易餓。
黝黑少年今天偷了個懶,睡到了最後才起,昨晚又做了個好奇怪的夢,一會到這,一會到那,自己還能像鳥兒一樣飛來飛去,亂七八糟的,早上睡醒了頭還有點暈暈的,夢裡的東西已經基本忘得八八九九。他伸了個懶腰,像往常一樣,簡單的洗漱了一下,來到院子,上了茅房,喝了涼水,準備自己操練。
王二小剛擺開陣勢正準備蹲馬步,少東家就急乎乎的跑過來了,他拽起黝黑少年的胳膊,就往院角的偏僻處拉,一邊拉一邊嘀嘀咕咕起來。
“麻煩咯麻煩嘞,怕怕處有鬼,你聽我給你說,咱兩估計要招禍,可得小心著,自打從今兒早上起來啊,我就覺得老有人瞅我,看了一圈,果然是那個鐵匠在瞄我,我數了一下,從一大早起來一直到剛剛,鐵匠已經盯了我五回了,你說他到底想幹啥?會不會有哈主意……”
被少東家這麼沒頭沒腦問了一長串,黝黑少年最後殘存的那一點睡意也被抖乾淨了。昨晚為了不輸比試,他冒險使用了導引之術運氣之法,現下難道果然招了禍事不成,楊師傅當時教授他們這種功法的時候,曾經告誡過二人,這種功夫不是凡俗之物,屬於方外之法,在世間行走儘量不要隨意使用,若是被有心人看見了說不好會招災惹禍,至於是什麼原因,會招惹什麼禍事,這一點楊師傅只說他們那時候還小,那個小腦瓜說了也是白說。不過現在看來,果然是魯莽了,這次災禍很可能就找上門了。
少東家和黝黑少年兩個人到底年歲小,沒經過事有點害怕,商量了半天也沒個眉目,反而越商量頭越大,頭越大越瞎想,越瞎想越害怕,更如無頭蒼蠅一般沒了頭緒,黝黑少年也是一個勁的自責後悔,不該為了這一點點小事情就那麼魯莽,洩露了自己的底牌。
院子裡的其他人看著這兩個昨晚出盡了風頭的孩子,一大早卻像魔怔了一樣頭碰頭鑽到一起嘀嘀咕咕,都在猜測兩個娃兒這是咋了,一群人用疑神疑鬼的目光打量著他們,指指點點的嘀咕。這下可更妙了,兩個少年原本只感覺到鐵匠的注視,現在好了,大家都在看著他們兩,那種眼神,好像自己被扒了個精光,身上的那一點點小秘密全被戳穿了,彷彿滿世界的人都等著找他們的麻煩。
兩個人的心裡都在哀嚎“這下可真的要完了!”果然是那個老話怕怕處有鬼,現下這個院子裡的所有人彷彿都變成了心懷叵測的壞人。
萬幸這樣的折磨很快被人打斷了,救星到了,原來是那個送飯的小刀把推著他的小車進來了。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瞄向了那個送餐小車,有吃的了誰還在乎兩個神神道道的小屁孩,看他們兩又頂不了肚子餓。兩個少年覺得整個世界一下子都輕鬆了,那種被人盯著的感覺實在不好受,實實的還不如讓他們去拿刀跟蠻子拼命。
他們以前跟著獻述老師唸書的時候,對一篇文章印象深刻,說是有一個叫衛什麼的男人,號稱四大美男之一,長得很漂亮,大姑娘小媳婦都喜歡看,結果把那個男人嚇得不敢出門,後來有一次不得不出門,果不然就被人給堵上了,結果引來了如山般的女人們,那人群海浪一般,一雙雙眼睛就那麼直勾勾的盯著那個漂亮男人兒看,結果挺大個老爺們兒,硬生生被這些虎狼之女拿眼神給看死了。
當時學這篇雜記的時候,一個學堂十幾個娃娃格外的認真,舉著小腦瓜子認真聽老師講故事,畢竟這不同於“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整天的讀這些聖人賢語,自己最後能不能養出浩然正氣不知道,但這個修身成聖的過程可是相當煎熬,那真是他們學過的一個詞,“度日如年”!老師今天出乎意外的給他們講了一篇這樣另類的文章,可比那些之乎者也有趣多了,大家也不竊竊私語,更不會昏昏欲睡,都在心裡跟著老師的講述,帶入自己的視角,對應各自的身邊人,摻合著自己的看法幻想。男娃娃在想如果我是那個男的會咋樣,會不會也羞得不敢出門?有那樣的長相是不是能多娶幾個老婆,嘿嘿。女娃娃則是想那個男的到底有多漂亮,有沒有阿爺阿哥好看,膽子那麼小,臉皮那麼薄也好意思叫大丈夫?
今天被人這麼盯著,兩個少年算是有點被看殺的意思了,對比一下,當年那個叫衛什麼的,死的應該不蹊蹺,看來眼神真能殺人,人還真可能被活活看死。
“男人相貌長得太好也不定都是好事!”
感慨之下,兩個少年竟然有點唏噓自己的樣子,心裡默默慶幸著,原來容貌普通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兒。
兩個少年郎看大家把心思都放到了吃食上,一院子人吃喝起來,這才反應過來,快速跑到送餐小車前,也不去舀湯,抓起自己的那三個窩頭,如同做賊一樣溜到了剛才那個牆角,三兩口吞下窩頭,然後就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乾點啥。早知道剛才不吃那麼快了,現在這麼杵著,豈不更惹人懷疑。
鐵匠也很莫名其妙,他早上起來,回想著昨晚那個讓他出乎意料的小子,不禁很是好奇,那黑娃兒還沒起來,他便忍不住去打量那個先醒的少東家。嘿,那個小子眼還尖,看見我看他了,他正準備給對方打個招呼,沒成想這個娃又把頭扭回去了,搞得他更好奇,不知道這個娃是咋了?莫非自己跟往常有啥不中?鐵匠越想越納悶,越納悶就越忍不住去看,搞得自己更糊塗,那個少東家怎麼感覺老是賊娃子一般躲閃。後來那個跟自己比試的黑娃也醒了,他原本想過去打個招呼,畢竟算是同道中人,結果還沒邁開步子,黑娃娃就被那個少東家拉到牆角嘀咕什麼去了,兩個人還時不時扭頭看向自己,神神秘秘的,難道自己臉上有花?
就在三個人各有心事的時候,傳令兵來了,轉達下來兩個命令:一是叫鐵匠去陌刀營報道,即日起晉升為陌刀營刀手!二是叫少東家和黝黑少年去校場集合,教導訓練昨日徵召進來的新兵!
天下的事可能就這麼湊巧,兩件事剛好跟他們三個人有關。鐵匠去陌刀營雖然意外,但也算是情理之中。鐵匠的實力本身就是他們中最強的,以前的陌刀營因為人員齊整,而且執刀人基本都是貴族分支,他們這些人身份不夠的,實力再高,也根本沒那個門路。現在因為戰亂,陌刀營死傷慘重,原來的那些人已經基本快換完了,本來“二分”比重的陌刀營,已經摺損到了“一分”,算下來,他們剩下的這一千多人,只有一百多把能用的陌刀了,大前天又折損了二十來個,這次鐵匠很榮幸,終於被選進去了。
鐵匠異樣的興奮,當了五年多兵了,終於能扛上陌刀了,他眼紅那寒光閃閃的陌刀可不是一天兩天了,自從第一眼看見那刀,鐵匠做夢都想把他摟到被窩裡,抱著他睡覺,那滋味肯定比抱著他那圓呼的老婆兒還要舒服。
大唐軍隊中沒有人不想摟著那把陌刀睡覺的!陌刀營在整個軍備佇列裡,擁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
在大唐滿編的常規軍隊裝備,士兵著裝統一都是明光鎧,橫刀是人手兩把,一長一短,弓部的都是牛角大弓,翎羽箭矢,弩部的都是制式連弩,長兵部的還配一把一丈多長的矛,衝鋒陷陣的短兵還會配破甲用的小斧和銅錘,至於皮囊水袋那都基本相同。唯獨陌刀營的裝備不同,他們平時基本不穿成套的鎧甲,就算是戰時,也是隻穿一部分能保護要害的鎧甲,像腹部腿部胳膊都是不著甲的,頭盔也是特質的,他們也不配弓弩,其他斧錘也不配,那些放乾糧飲水的牛皮袋子更是沒有,除了腰間一把尺寸略大的橫刀,最醒目的就是那把扛在肩上的陌刀了。
陌刀是大唐所有軍工裝備裡最昂貴的,沒有之一。他們威力強大,鋒刃所加,流血漂杵,賊人只能棄甲曳兵而逃,別說是兩條腿的步卒,就是那些囂張的四條腿騎兵,逃得慢的,一刀下去,也是人馬俱碎。那活生生被剖開的場面,看到的人,一輩子都是夢魘。所以陌刀那偌大的名氣,都是一刀一刀拿人命砍出來的。
陌刀之下,從無生魂。
所以軍中戰士一直以成為一名陌刀營的刀手為最高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