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卜廳裡瀰漫著淺淡的膽黃霧氣,散發出輕微的刺鼻氣味,但對於巴巴魯斯出身的原體與一連長而言,這種熟悉的環境並不會讓人嗆咳不止——這片淺霧正是莫塔裡安從巴巴魯斯帶進宇宙虛空中的母星空氣。
在莫塔裡安的默許下,死亡守衛母星的空氣已經得到了審慎的治理;如今對過去大氣環境的部分保留,反而是為了照顧當地人適應有毒空氣的肺部,提供一段漫長而溫和的緩衝。
提豐看著他的原體在占卜水晶之間踱步。
經過精密設計的排布之後,這些水晶似乎原本能透過特定角度下的明暗搭配,來計算莫塔裡安想要推斷的現在,甚至一部分未來的斷片。
但是,在他們這一路滿懷焦慮和難以置信的航行中,水晶似乎失去了效用,不論莫塔裡安如何唸唸有詞,反覆推導他自己定義的演算法,他都看不清馬格努斯因何而死。
或者,他看到了一部分,但既無法窺得那一段歷史的全貌,也不足以說服莫塔裡安心中的抗拒。
畢竟提豐感覺得到,靈能的影子游蕩在莫塔裡安周圍,超現實物質帶來的熒光隱隱地伴著他手中巨鐮的晃動而繽紛閃爍。這意味著他的原體仍然在以他獨特的方式,暴露在亞空間的神秘巫術能量前,並實現著對它的利用——以一種或許莫塔裡安本人都無法完全認知的方式。
就像阿里曼說的——提豐想起他在千塵之陽結識的首席智庫,他的主君就像行走在懸崖旁的盲人,用一根精心設計的柺杖小心地確保著腳下的路。
但他已經太習慣一根柺杖,而他走得已經太好了,或許貿然強行抹去他眼前的陰翳,反而會將他的固執擊碎,變成心驚膽戰的茫然和一朝踏錯的腳步。
阿扎克·阿里曼對他悄聲訴說時,淺色的藍眼裡總是帶著他特有的憂鬱。提豐不禁想要知道,那隻天賦異稟的黑鴉是否也與普洛斯佩羅一同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大人,我還沒有聽過禁軍到底在王座廳外對你說了什麼。何況離開泰拉之後,你一直深受它的困擾。”提豐猶豫了一下,還是直接地詢問,深知莫塔裡安對任何的客套和阿諛禮儀都深惡痛絕,而他們之間的情誼經得起這樣對於其他軍團而言或許堪稱冒犯的提問。
莫塔裡安憔悴的臉孔一半陷入黑暗,只剩明黃的眼睛暴露在室內黯淡的黃昏光線下,此時這雙眼睛中氤氳著更深層次的不快,甚至某種憤怒。
他的前半句話聽起來還算平和,說話時原體在水晶圈中央的織錦軟毯中屈膝坐下,把鐮刀以特定的角度平放在身前。
“那些金甲禁衛先宣佈了佩圖拉博的背叛,以及帝皇打算重新宣佈荷魯斯·盧佩卡爾為戰帥……”
莫塔裡安若有所思地說,水晶在他身周明滅不定地閃動起來。“就等荷魯斯從伊斯塔萬星系回去,泰拉議會就會正式啟動這個流程……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執著在形式上不成?”
“另外,奧瑞利安。難道我會願意聽從他的命令?”莫塔裡安諷刺地冷笑一聲,說到這裡,突兀地頓了頓,然後沉悶地繼續:“最後,馬格努斯真的……不在了。”
“我明白了,大人。”提豐搖了搖頭,判斷出莫塔裡安的態度。
莫塔裡安拋給他一份複雜的答案,他不確定此時自己要怎麼同時表現出對懷言者的同仇敵愾,還有對佩圖拉博背叛的不敢置信。當然,最重要的,他該為赤紅原體的離去而悶悶不樂嗎?哪一種情緒最能迎合他面前滿心憤懣的原體?
不。他想。對於莫塔裡安而言,未出口的話語裡才藏著最為不可接受的傷情。
“帝皇的沉默對我們是不幸的,”他勸告道,記憶裡隱隱掠過百餘年前來到巴巴魯斯化身隱士的帝皇,聲音聽起來多了一些真情實意,“但我們總要有自己進行決斷的時候。事實上,大人,我們一直是這麼做的。”
“當然。”莫塔裡安皺了皺眉,伸手撫上鐮刀以布條包裹的長柄,旋即緊緊抓住,手背青筋鼓起。鋒利而沉重的巨鐮轉瞬一抬,鉤尖陡然釘穿了許多塊水晶中的一塊。
一捧連提豐都看得見的黑霧從那塊純淨的水晶中噴出,提豐一陣驚訝。在他的視角中,這意味著在他們所處的環境中,一股他們從未察覺的巫術靈能已經密集到足以凝聚為液滴,隱隱透過蓋勒力場的防護,從虛無的巫術海空氣中析入現實。
莫塔裡安站起來,陰沉地死死盯著那塊破碎的水晶。黑霧很快散去,淺黃的怡人霧氣裡不再有那股危險的燒灼氣息,以及可怕的毀滅預兆。但這一意外發現無疑緊緊紮根在原體的心頭,密佈下大範圍的陰雲。
“我們距離伊斯塔萬很近了。”提豐在驚訝之餘提醒。“這股霧氣與伊斯塔萬三號正在發生的事有關嗎?”
莫塔裡安緩緩吸了一口氣,從咬緊的牙縫間吐出。他此刻澎湃的強烈情緒似乎令他自己都感到驚訝。他的視線掃過來:“我的計算結果沒有提供這方面的答案。我們快到了?很好,我要去見荷魯斯。”
“懷言者那邊呢?”提豐問。
“沒人在乎那個小人。”莫塔裡安不愉地否決,眼睛裡閃動著思考的幽光。
在伊斯塔萬三號附近,誰有能力引動一片神秘的巫術?
不是他們死亡守衛自己,他們純淨於亞空間;不是影月蒼狼,不是鋼鐵勇士或者帝國之拳,他們擁有已經建立的智庫制度,但還不足以模糊他命理卜算的精確度。
阿爾法軍團?值得懷疑,那群活在陰影與潮溼中的真菌,神出鬼沒、難以捉摸……但他從未在他們的原體,或者可能是原體的人身上嗅到巫術的臭氣。
當然,他陰沉地想,當然,只能是懷言者。那群人——但是,那群將絕大部分帝國真理條例推崇備至的人,難道會沾染亞空間巫術?如果真是如此,那洛嘉·奧瑞利安倒是終於學會公然踐踏信條,展現自己的陽奉陰違了。那麼,他恐怕失去了自己最後的珍貴品德。
“那麼,我們見過荷魯斯大人後,就徑直去伊斯塔萬三號參與戰爭,而不顧帝皇給您的建議之一了嗎?”提豐問。
莫塔裡安默不作聲。
“請容許我直說吧,大人,不論您對懷言者的態度如何,不曾見過他們,我們都會有許多疑問無法解答。”提豐將拳頭放在靠近心臟附近的位置,越過了莫塔裡安無聲的反對,“那麼,大人,我請求為您去面見洛嘉·奧瑞利安。作為你的戰友,以及你的一連長。”
莫塔裡安有心拒絕提豐的提議,但他的一連長是對的,而死亡守衛不是一個面對困難選擇繞行的軍團。
他的有些兄弟或許會靈活變通地挑選最令他舒適的道路,但死亡守衛只會以厚重的甲冑和堅韌無情的履帶碾過擋在他們面前的一切。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命運般的關頭,當他必須找到那片毀滅性黑色靈能的來源時,他不能輕易放過最觸手可及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