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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戰天鬥地深翻田 (3 / 3)

不行,他說,人家別的村早就有意見了。你們村抓出來的階級敵人,實在太少,人家早就不不滿意了。這樣吧,多給他補償些就行了。他光著身子幹活,給了多少個工?

三個工,楊明成說。

好了,劉明柱說,你再給他加三個工。讓他就在臺子上站一會兒。站一會兒給三個工,你還不划算嗎?你要再硬下去,工分沒了,說不定還要把你上交到公社和縣裡邊的群眾專政指揮部,這合算嗎?你也不是三歲小孩,你劃計一下,這賬算不來嗎?

我沒有問題,一定同意,馬上就讓記工員給你計上,一天六個工,夠照顧你了吧?

楊明成說。

我知道,這是人家的底線了。經濟上給我的的確實是不少,幹一天頂得上幹六天,傻子也能算得出來。至於臉面嗎?連裡子也丟得沒了,還要什麼臉!再說了,看看臺上站著的,老老小小的,人家不怕你怕什麼?人家不覺得丟人,你覺得丟什麼人?

想到這兒,我趕緊說,好好好,好好好,我一定答應,趕緊上臺。

話還沒說完,我趕緊上去站在那一夥壞人旁邊,像他們一樣低著頭,向全大隊的老老小小低頭認罪。

好在這場面我已經見得多,也幹得多了,已經成了老油條了。就跟我旁邊的這一串串人一樣,早已習慣了:被批鬥,就像吃飯上廁所一樣,每天這樣做都不會厭煩的。站在臺子上人就像霜打了的黃瓜,苶呆呆蔫蔫地佝僂著身子,頭髮亂蓬蓬地奓著,像一隻只帽帽雞。

好在時間也不長,剛想著可能批鬥會就要結束了。突然間,不知道為什麼,幾個民兵下去走到人群中,像打雷一樣,三下五除二,圪洅洅地就把一個年輕人拉到上邊來,站到我們這一夥壞人的前邊。他好像掙扎著,嘴裡說著什麼,說我是無意的,又不是故意的,我就隨便說了一句閒話,又不是反動的,抓我幹什麼?

你還想狡辯?你這個反動分子,給我捆起來。

隨著大隊主任吳兆成一聲令下,幾個民兵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一根細麻繩,搭在他的肩上。左右各有兩個民兵,把他的雙臂挌擸起來,很快就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捆得像一個粽子一樣。他被迫把腰深深地彎下去,頭也快頂到地面上去了。

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這場面,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時只聽吳主任說,反動分子就像灰塵,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我們要時刻防止他們反對革命,反對社會主義,反對農業學大寨。雙流生產隊的萬大成,就在我們開會中間,竟然散步反動言論。說我們深翻土地發展生產,頂個毬哩。膽敢汙衊我們今天的革命行動。對這樣的階級敵人,我們絕不能心慈手軟。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我們要把他交到公社,讓公社革委會對他進行嚴肅的處理。

原來是這樣。這是一句髒話,是我們本地方言,“毬”好像可以代替一切,表現不滿,埋怨,糟糕,沒用等等一切不好的情緒,都可以用這個字來代替。他大概被哪個積極分子聽見了,馬上給領導做了彙報,立刻就被作為典型把他抓了起來。

在下工以前,吳主任好像還不解恨,雖然給他鬆了綁,但還是讓民兵圍成一個圈,把他圍在中間,你揎一把,他搊一掌,把他搡來搡去。我們把這種整人的方法,叫做傳弶弶,是一種非常侮辱人的群體行為,在當時批鬥時,是最常用的一種方法。直到把他揎得倒在地上,精疲力竭,爬不起來為止。

這種震撼足以讓所有不滿的聲音發不出來,靜若寒蟬,呆若木雞。轟轟烈烈的深翻土地大會戰第一天,就以這種驚心動魄的場面結束了。以後天天要進行這樣的會戰,一直幹了一個多月。

由於是各村分工,包塊完成,把好好的土地挖成一道一道的壕溝,並沒有把各家的都連線到一塊,外村的人就全部各回各家了。我們村的人只好來繼續平整,但把整塊的地平整完根本不可能。只能把高處的往低處鏟一鏟,這樣就把好好的土地,變成了波浪形,起起伏伏的,實際上是對土地的一種破壞。只不過是為了應付上級的檢查做個秀罷了。對於我們村不僅沒有用還有害的。而這種打著深翻土地的名破壞土地的事情,各村都要輪流進行一遍才會罷手。

深翻土地的會戰結束了。但變冬閒為冬忙的政策是不能改變的。寒冬臘月實在是沒個好乾的,唯一能幹的一件事情就是到城裡掏大糞。一擔一擔地擔到地裡,跟黃土攪拌在一起,堆成小堆。等到明年春天種地的時候,攤開來,作為肥料。倒也是一件很正常不過的事情,但所有的隊幹部都會想到做這件事情,所有的農民也都只能做這一件事情,競爭就非常激烈了。

自己家的大糞全讓我們上到自留地和豬飼料地裡了,根本不可能上到集體的土地裡。只能到城裡去掏大糞。我們村由於離縣城遠,只能用驢車來拉。生產隊到工廠的機關裡要來廢棄的油桶,把它改造成大糞桶,安在平車上,讓驢騾馬拉著,到城裡去掏大糞。

但由於冬天掏大糞的人太多,我和王和平,劉虎平,李三成三個人,走遍全城四條街,也沒有掏來幾擔大糞。一個糞坑連一兩桶也掏不滿,李三成便提議咱們到招待所去試試。

招待所在鼓樓迤東,路並不遠。但我們知道,招待所根本不讓掏大糞的人進去。我們三個人便來到招待所的外牆。外牆緊鄰著新華書店,牆裡邊就是招待所的廁所。我們看看左右沒人,就翻牆進去。只見茅坑是鎖著的,有一個水泥做的蓋子,上邊還有一把鎖。我們四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麼大糞坑還要用鎖鎖起來,難道他們是吃大糞的?

劉虎平試著把鎖子拉了一把,居然拉開了。原來這是一個空鎖子。

大家心裡很高興,開啟蓋子,有大半茅窖,幾乎快滿了。王和平翻過牆,李三成站在牆頭,把我們的大糞桶一個一個地遞進來。我用茅勺,一勺一勺地掏著,很快掏滿了一桶。劉虎平就接著李三成放下來的扁擔,用鉤子掛在提樑上,慢慢地吊上牆去。又從牆上吊到牆外邊;外邊的王和平接著,放到巷口裡。

就這樣我們已經掏了有五六桶。就在我埋頭掏第七桶的時候,突然有個上廁所的人,高聲大氣地闂著走了過來:

哪裡來的賊娃子?你們從哪裡進來的?怎麼膽敢偷我們的大糞!想不想活了你們?你們是哪個生產隊的?我要找你們隊長去。

聽到他的闂聲,站在牆上的李三成,縱身跳下牆去先跑了。劉虎平也一下翻到牆上,一閃身就跑得不見了。我剛直起腰,就被那個胖胖的人給揪住了。他緊緊地抓住我不放,我奮力地掙脫著,但看看身邊,就剩下我的兩隻大糞桶了。我要跑了,這兩隻糞桶和扁擔,肯定要不成了。

我只能低聲央求著他說,我們實在不知道你們招待所的大糞不讓掏,要知道就是打死我們,我們也不敢來的。

你完全是狡辯,你是掏大糞嗎?你完全就是偷大糞,就是賊。你們要是掏大糞,為什麼不從大門上進?為什麼不敢公開出入?為什麼要翻牆?翻牆跳窗的不是賊是什麼?你給我說!

我真是無話可說,但我還是跟他說,就算我們做得不對,可又沒偷你們的東西。你們這些大糞總是要往外運的吧?我們幫你們清理衛生,難道哪做錯了嗎?再說我們也是頭一次,如果知道你們這麼嚴格,我們再不會來了,你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你他媽不要胡攪蠻纏,這時又走來三四個人。其中的一個人大聲闂道,好像是那個看門的:你們這些賊不是一次兩次偷我們的大糞了。你看把牆上的磚都踩得掉下來了,還說不是第一次?你這是慣犯,不要饒了他!

這個人就不是什麼好人,其中的一個人好像認出了我,他可是個著名的賊,盜竊大王,馬吉平。在他們公社和他們大隊,不止一次被收拾過了,還敢來偷我們公家的大糞,真是吃了豹子膽了!

我一下嚇得臉都白了,什麼話也沒有再敢說。

哦,這就是那個最著名的賊啊?另一個人說,真是賊膽包天,不收拾一下,他不會吸收教訓的。話沒說完,他的一個耳摑子就朝我挕劀了過來。其他的幾個人也一擁而上,又踢又打,直到打得我鼻血都流出來了,他們才住了手,氣哼哼地又日吷又闂著地走了。

我圪蹴在地上,捂著流血不止的鼻子,欲哭無淚。我怎麼這麼倒黴啊?我為什麼沒有選擇在外面接大糞桶,偏偏選擇到最裡面,偏偏我又是一個著名的賊。夥伴們都跑了,只把我留在這裡受這種懲罰。就因為給人來清理垃圾,收拾拉下的最髒的東西,竟然還落下一個偷盜的罪名?我竟受到這樣的懲罰,天理良心,這世界上還有理嗎?

圪蹴了半天,我在牆上摳了兩塊黃土塊,昂起頭,塞進鼻孔裡。如果那個鎖子不是壞鎖子,也根本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看著那把鎖子,一腳把它踢進茅坑裡。又發瘋一樣地提起已經快裝滿大糞的茅糞桶,全部倒在廁所後邊的空地上,又舀了兩勺,灑在牆上,才用扁擔把空著的大糞桶從牆上吊下去,自己翻過牆,擔上兩隻空空蕩蕩的大糞桶,沿著原路返了回去。

事後才知道,這樣的大機關為什麼要把大糞坑上鎖的真正原因。

原來這些大戶產生的糞便多。由於要變冬閒為冬忙,掏大糞的社員太多,競爭過於激烈。郊區種菜的生產隊,就跟這些機關簽訂協議。機關給他們提供糞便,他們給機關提供蔬菜。用蔬菜來換糞便,各取所得。像我們這種農村,特別是離城市遠的人,根本沒有這種交換的條件,只好選擇偷盜。難怪他們對我們這麼憤怒!但對於我們確實是不知情,是別的竊糞賊們激起了他們的憤怒。但人家幹得好,沒有被抓住,把我們抓住了,就以為是我們經常偷他們大糞的人。所以對我非常憤怒。我偷的不是大糞,而是南瓜白菜胡蘿蔔。孔乙己說竊書不算偷,但我偷大糞,確實是偷。因為那不是大糞,而是蔬菜!

想到這裡,我的心裡也就釋然了。好像捱打也是應該的:誰讓你在人家嘴裡邊搶吃到口的東西呢?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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