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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神樹底下難乘涼 (3 / 3)

我說。

我們這麼多人當面說,誰會誆哄你呀。

胡明生肯定地說。

就這樣,大家一致同意給我十個工分。這也許是我們村最早的包工到人的吧,跟包產到戶是一個概念。

回到家,我跟父母一說,他們倒是對這個結果也很滿意。父親擔心我在十個工作日之內完不成任務,說要幫我一起幹,早點完工。我不同意。一來擔心父親受到懲罰和報應,二來不能幹得太快。太快了,以為我佔了便宜,社員們會眼紅的。最快也不能低於十天,最好能夠超出十個工分,還能跟他們討價還價,讓他們覺得我吃了大虧了,不管是精神上還是經濟上的。

就跟拆神廟一樣,我們害怕神樹懲罰我們。等到黑夜吃過晚飯以後,我們三口人悄悄地出了村,來到村口的神樹下,一起跪在他面前,點上香,燒了紙,恭恭敬敬地磕了頭,祈求神仙能夠原諒我們。因為我們實在是出於無奈,不要把災禍降臨到我們頭上。那粗壯的神樹,高高地挺立在我們的頭頂上,在天空中畫出一個很大的剪影,如同來自天空中的一座巨大的神殿,覆壓在我們的頭頂上,要把我們壓扁摔碎。我們心懷恐懼,忐忑不安地離開了他那巨大的身影回到家。三個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只覺得災難可能時刻都會降臨在我們頭上,但誰也沒有力量來躲過他。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王和平家借來了一把砍樹的大板斧,早早來到神樹下邊,定定地看了它半天,就像看著一個巨人。樹身非常粗壯,足足有好幾庹長。我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實在不敢冒犯它,碰撞它一下。但那三個大幹部好像比這個樹的巨人還高大。他們搊著我,押著我,趕著我,我不得不閉著眼睛舉起了斧頭,狠狠地朝著那樹身砍了下去。

他像一個老態龍鍾的巨人,表面上雖然高大挺拔,但整個身體已經枯萎了。只要把外邊那一層厚厚的皮砍開,裡邊就是一堆堆乾枯了的樹芯子,用手都能掰下來。只要把這一圈的樹皮掰掉,整個樹就會轟然倒下,根本用不了十天。我心中暗喜,便加快了砍伐的速度。我之所以選在早上開工,就是擔心村民們來圍觀。把我推在風口浪尖上,他們自然有一種安全感,一種優越感,從而從心底裡鄙視我,嘲笑我。那種感覺絕對不好受。好在大家都忙著去地裡幹活,正在收秋的大忙季節,也就忘記了我這個人的存在。當然也忘記了村口這棵關乎著全村人命運的大神樹。

第三天,外邊包的厚厚的樹皮已經被我砍掉了三分之一。可是一塊堅硬的樹皮,還是把我的手上劙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我趕緊把漚木塊點著,用燒成的灰緊緊揞在傷口上,才把血止住。我坐在厚厚的樹皮上,用手指頭按著傷口,咶了一口氣,歇了一會兒。當心再幹活把傷口掙開,就扛著板斧回家了。

當天晚上母親突然感冒了,清水鼻涕不停地往下滴,說話也齆聲齆氣的。我嚇了一跳,以為神靈降禍到我們家了。但當父親把生薑和蔥鬍子熬了一砂鍋,讓母親喝了,睡了一夜後,第二天便奇蹟般得好了。但感冒影響了她的胃口,我覺得我是有罪的。儘管她的病好了,但我總覺得跟我砍伐神樹有關。想到家裡還有不少高粱,能讓她吃點好的,好減輕點我的罪惡。便對父母說,家裡也沒有細糧吃,還有不少高粱,讓我到城裡換點糧票,買幾個燒餅吃吧。

母親捨不得,首先反對。父親說,換就換去吧,咱不好吃懶做,可一年四季也吃不到一點細糧,實在也嘴饞得不行了。

我知道,父親這樣說自己嘴饞,是要擋住母親的口,不讓她反對。看她掉了胃口,想讓她改善改善,並不是他自己想吃。

反正我是包工活,到時候幹完就行,沒有人來管我。第二天,我稱了十斤高粱扛在肩上,就朝三十里外的城裡走去。等我到了城關糧站,已經上午十點多了,換糧票的人很多,佇列排得長長的。我趕緊排到最後邊,生怕有人搶上來。快到中午下班的時候才輪到了我。那個被稱為糧票大王的人,看著我布袋裡的高糧,噁心惡氣地說,不行不行。我們只收玉米,不收高粱,你趕緊拿回去吧,下一個下一個。

我一下愣住了,辛辛苦苦走了三十里路,扛了十斤糧食,到頭來一句不行就打發了我。

憑什麼?我說,高粱不是糧食嗎?誰規定的高粱不能換糧票?你們拿出根據來,你這不是欺負人嗎?

誰欺負你了?這是我們的規定,規定是你制定的嗎?你想違反規定呀?不要耽誤我們的時間,還有這麼多人要換糧票,就算你是條龍,一條龍也不能擋住九江的水。

他忿忿地說。

全縣人的糧票都由他一個人管著。出差的,上學的,生病的,坐月子的,沒有細糧吃,想換點口味的。只要想吃食堂裡的飯菜,沒有糧票連一口也吃不上,誰也拿他沒辦法。

想想母親生病時發黃的臉,一年四季也吃不上幾口細糧的全家人,我非常憤怒,大聲地跟他爭吵著。但他堅決不給換。這時有個穿幹部服的人走了過來,衝著我說,小夥子,不要跟他吵了,我跟你換吧,你這一袋子是多少斤?

我一下就愣住了,想不到還有這樣的好事,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便跟他說,有十斤,咱們還是到磅子上秤一下吧。

我扛著高粱,跟著他來到院子中間的磅子跟前,把高粱放在磅子上,正好是十斤。

你給我拿到家裡去吧,他說。

好吧,我一下像放下了千斤重擔,跟著他來到家裡,把糧食倒進一隻大塑膠桶裡,他給了我十斤糧票。我非常困惑,疑惑地問他,您要這高粱幹什麼?

磨成紅面,做紅皮面吃,我們也想改善一下生活。

他說。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城裡人想吃我們村裡的飯,也算是改善生活了。

我把面袋子疊好,藏在懷裡,來到東街頭的飯店,用二斤糧票給父母買了十個餅子。剛要出門,飯店裡噴鼻的香味兒,讓我邁不動腳步。看著桌子上的客人們香甜地吃著一碗一碗的肉炒麵,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吃過。我的涎水都快要流下來了,我幾乎沒有猶豫地來到視窗,花了三兩糧票三毛錢,買了一碗肉炒麵,端到桌子上,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吃得我汗流滿面,一口口的涎水跟麵條攪合起來,飛快地落進了我的肚子裡。一碗麵根本沒有吃飽,還想再買一碗,腦子裡突然湧出了母親那張蠟黃的臉。我一下怔住了:馬吉平,馬吉平,你這個混蛋!你怎麼這麼嘴饞?可憐的父母一輩子都沒有吃過肉炒麵,你憑什麼就敢自己去吃?你不斷地給他們闖禍,丟他們的人,敗他們的興,還花他們的錢去大吃二喝,你看你是個人嗎?

我一邊日吷著自己,一邊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飯店,走出了那條不長的街道。我越想越恨,越想越後悔,不由得伸出右手,抽著我的嘴巴,“啪啪”地打了起來,一下把牙花子也打破了,滿嘴的血,一滴一滴地流下來,落在我的手心手背上。

我看見不遠處的拐角處,有一個水龍頭,趕緊走到跟前,擰開水龍頭,用涼水漱了漱口,又把水含在嘴裡,停了半天,總算止住了血。因為吃得太快了,對那麵條的印像並不深。這時候我才慢慢地想起,我吃的那所謂的肉炒麵,其實根本不是真正的麵條,而是兩攪面:就是一半玉米麵和一半白麵摻合起來做成的二麵條。這就是當時所謂的炒肉面,甚至連我包裡買來的十個餅子,也全是一半玉米麵和一半白麵摻合起來做成的兩攪面,只不過比單純的玉米麵稍微好吃一點罷了。

走到村口,路過陂池的時候,我看見自己臉上還有血跡,就用陂池裡邊的水洗了一把臉,才回到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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