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大雪實在紛飛漫天,街上沿路都是積雪。而在那白茫茫的一片積雪中,留下了太多一串串的腳步,並不怎麼惹人注意。其中有一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枯木般猙獰的臉頰上,尚留著幾道鮮嫩的疤痕。
他此時正站在離宮牆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口,甫一想到兩日前皇后娘娘與他說過的話,老者便熱淚縱橫,肩頭顫抖。
“我既已知道真相,自不能讓成郎如此枉死。”彼時的皇后尚在,剛知道實情時也是驚詫不已,隨即是痛心疾首。
老者曾言:“可此事兇險,且多半娘娘您的性命將不保。城外殿下的人馬已催了老奴好幾回了,難道娘娘真的要棄殿下於不顧麼?陛下…”老者頓首,悲切地言道:“恕老奴僭越。陛下早已不是當年的陛下了,他對您哪還有真心可言!您又何必……”
皇后無畏地嘆了口氣,眼前的老者自打她嫁入太子府起,便一直跟隨左右。這麼多年冷若冰霜的宮內生活,若不是還有這些潛邸時期的老人相陪伴,恐怕以她那清高孤傲的性格,早就一尺白綾結束自己的性命了。
她扶起跪在地上的老者,柔聲說道:“本宮知道自己的心思,不打算違心而為。即便陛下忘恩負義在前,但本宮做不出棄之不管之舉。況且,縱使離宮了又如何,成郎都已不在了。”
老者聞言,知道此事已是不可逆轉,恍然間對於已故的陛下更是恨上了幾分。這麼情深義重的皇后,也不知道陛下的心是什麼做的。可逝者已逝,多說無益。
此時皇后從袖中取出一個粗布囊袋,塞到他的手中。“本宮死期已至,大郎遠在豫章,這皇城和皇位恐怕本宮是無力為他一爭了。但,只希望你能將這布囊親手交到他手裡。且勸他,勿要再回平陽,若是有心一爭長短,也要儲存實力。若行事得當,只希望本宮的死,能為他換來寸短爭鬥之由。”
恢復神思後,老者摸了摸臉上的疤痕,淚眼婆娑地望著烏牆紅門圍繞的皇城,鄭重地跪在雪地裡,向皇后正宮方向叩首,隨即便消失在雪霧青巷中。
五日後,平陽城正式易主,現任太子繼承大統,史稱陰帝。陰帝一上位所頒佈的一道詔書便是,召回散落在各封地的同姓王爺趕赴平陽,為先帝送葬守孝。
平陽城的一切都進行得看似順利,新舊兩朝的政務更替並未因先帝的葬禮而有所擱置。陰帝曾隱隱擔心過先皇后在武英殿之言以及自戕之事,會讓諸多老臣心生疑慮,或者阻礙他儘快繼承帝位。
如今看來,這樣的擔心好似有些多餘。除了有幾位曾經與廢太子走得比較近的老臣因年邁致世外,其餘諸事算得上是政通人和了。
可風波往往就是在這樣看似平靜中掀起的。就在召回諸王的詔書頒佈後的短短三日內,此前被人為壓下去的流言又再次復辟。
酒肆、茶社、集市還有那勾欄院裡,盛傳先帝之死頗為詭譎,乃當今陛下與太后合謀使計而為。先後雖洞悉了真相,但最終仍被逼自盡,追隨先帝而去,慷慨赴死。
三教九流之地最易傳播流言,等過了幾日後,整個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已然知曉。更可怕的是,流言一傳就被人添油加醋,各種幻化,有些甚至稱現太子根本不是皇室正統,並無天家血脈等云云。
待陰帝知道此事時,除了發火之外,竟也無計可施。畢竟法不責眾,難不成要滅了全京城的口。
而風波之所以稱為風波,自然一波風浪是不夠的,等待他的還有許多。
傳詔使陸續歸來後,卻獨獨不見江浙道和江西道的前來複命。更要命的是,攔截南北的滄江,幾處重要的航行要道和渡口均來報稱,南岸已被重兵把控,且在一夕之間接管了所有南北向的貨物和人馬。
“這是要反了!要反了!”
陰帝看完中樞送來的奏報,氣得直接甩了茶盞。
他雖料到廢太子必定有所動作,從京城裡各府的動向,尤其是威遠侯府的動向來看,曾與豫章走動親近的都有所防範。如威遠侯府舉家南遷,想來也是怕自己上位後秋後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