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未必,走海路也是不錯的,若得風信,自龍編乘三桅快船北上,不過十餘日就能抵達廣陵,再從廣陵回長安,全程也就月餘。”
“年兄,那風信可是東南風,然則東南風起時,海上多風暴,走海路去廣陵,這麼長的距離,遭遇風暴的機率怕是不小吧?”
“無妨,若實在擔心風暴,可以到廣州上岸,走大庾嶺道入洪州...”韋福獎說到這裡,特意顯擺了一下:“湞陽峽棧道,大庾嶺道,如今好走得很...”
韋福獎和王循議論起來,鄭元忽然發現自己插不上話了。
因為對方是以“同年”的身份交談,無形之中,他就被排除在外。
如此場面有些微妙,鄭元不是不能將話題的主導“搶”過來,但他真切感受到“同年”這一關係的神奇之處。
皇朝如今的考試選拔越來越趨向於定期舉行,而透過考試中選的考生,已經開始形成“同年”的關係,這種關係,漸漸和世交、同鄉、同宗並重。
靠著考試中選、當官的考生,大部分都是寒門子弟,這些人踏入仕途之後,沒有父輩的餘蔭可以依靠,沒有家族的門生故吏可以借重,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然而在官場上毫無根基的新人,想要靠著一己之力向上爬談何容易,於是乎,“同年”這一關係,就成了新人在宦海掙扎時唯一能依靠的救命稻草。
諸多靠著考試當官的官場新人,靠著同年這一關係攀交情,然後互通有無,相互幫助,即所謂抱團取暖。
漸漸地,寒門出身的官員竟然隱約形成一個個小圈子,見面就稱“年兄”、“年弟”,瞬間就和別的官員有了區別,關係馬上親近一些。
如此情況,算頗受忌諱的結黨營私麼?
好像不是,畢竟要說同年算結黨,那麼同鄉算什麼?
更別說朝廷對“同年”關係的形成,不僅不加以遏制,反倒有推波助瀾的嫌疑。
鄭元知道,吏部考核百官時,對於那些透過考試當官的官員,總會有額外的匯總,這些匯總,無一例外都是按官員中選的年份進行分類,然後上呈御覽。
朝廷不打擊“同年”之間拉關係,而同年的關係又確實有實際用處,所以隨著經由考試當官的人越來越多,同年、“年兄”這些詞彙,在官場交際之中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
而那些茫然無助的寒門出身官員,就靠著“同年”來培養關係網。
這樣的網,看上去不牢靠,畢竟大家互稱“年兄”、“年弟”,實際上交情沒多深。
但總歸有了攀交情的由頭,只要善於經營,那麼藉著這個由頭,寒門出身的官員就能在官場慢慢培養起自己的人脈,然後相互利用。
人脈,說白了需要靠利益往來進行維持,若沒有利益往來,就算是同宗,關係也不會好到哪裡去,鄭元自己就深有體會。
他出身滎陽鄭氏,但如今卻只能自己在官場拼搏,問題出在哪裡?
他不能給同宗太多的幫助(讓利),那麼同宗也不會真心實意幫他(返利)。
世家大族把持官場,靠的就是相互提攜,今天你推薦我的子弟或部下,明日我推薦你的子弟或部下,於是關係日益密切,門生故吏越來越多。
而對於寒門出身的官員來說,他們沒有閥閱、世交就只能靠著攀“同年”的交情來建立人脈。
這種做法有用麼?
鄭元覺得還行,因為眼下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
駙馬韋福獎,處境有些尷尬,雖然娶了公主,卻老是被人詬病靠著給天子做女婿才搭上順風船,所以把心一橫,跑到煙瘴之地的交州當官,以此證明自己的能力。
禮部小官王循,出身寒門,在官場無依無靠,沒有半點助力,為了獲得一個表現的機會,不惜毛遂自薦,隨使團出使南洋。
王循說自己不暈船,結果乘船出海時被顛得膽汁都吐出來,又因為水土不服,上吐下瀉,差點就死在異國他鄉。
但王循還是咬著牙撐下去,還真的撐過去了,這位如此拼命,為的是什麼?
為了向上爬。
韋福獎,王循,都在想辦法向上爬,所以為了培養人脈,想盡一切辦法攀交情,而“同年”,就是攀交情的一個好藉口。
韋福獎希望多幾個官場上的朋友,日後也許有用,而王循希望和駙馬韋福獎搞好關係,博得渺茫的機會,讓自己的名字能夠傳到天子耳邊。
互惠互利,不外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