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勞,不足掛齒,登門重謝更是不必。”夏侯紓對何羅氏說完,便將視線移向站在遠處的老者,繼續道,“你若要謝,便謝這位老伯慷慨借繩,不然我也無法施救。”
何羅氏順著夏侯紓的視線看過去,飽含善意地向老者微微頷首,然後又道:“這位老伯要謝,姑娘的大恩更應該重謝!”
看樣子是說不通了。
夏侯紓最怕麻煩,對此很是無奈,只得暗自嘆了口氣。
何羅氏並未察覺出夏侯紓的不耐煩,只當她是不好意思。她趕緊擦了擦眼角的溼潤,又說:“民婦的丈夫跟著人學著做生意,經常外出。此次來護國寺上香,只因我丈夫出門兩月未歸,音信全無。家裡公婆姑嫂都憂心不已,也派了人去打聽,卻一直沒有訊息傳回來。我與季兒無計可施,便來護國寺祈福,惟願佛祖保佑他平安歸來。不料竟遭此險難。若非姑娘相救,只怕我兒性命不保,我也只能隨著一起去了。姑娘救的,並非我兒一人,而是我們母子二人啊!若是姑娘執意不肯告知姓名,民婦如何心安?”
來這護國寺的人,多多少少有些緣由。尤其是這個特殊的時節。若非必要,誰會冒險跋涉?
連續聽了兩個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故事,夏侯紓免不了再一次心軟,更加不忍直言拒絕。但她也不希望何羅氏大張旗鼓搞什麼報恩,越國公府並不需要她這點不足掛齒的善舉來提升美譽度。
她只想趕緊結束這裡的一切,遂拿目光向鍾玉卿求助。
不遠處,鍾玉卿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沒有多餘的話語。此刻她看穿了女兒的心思,便緩步走過去,出言解救道:“既然大家都沒事了,羅夫人也不必如此執著,就當是結個善緣吧。”
何羅氏抬頭看向鍾玉卿,滿臉困惑。她見鍾玉卿身上的衣著和配飾十分講究,又轉頭看了看夏侯紓,立刻明白這是母女倆。
鍾玉卿將何羅氏的反應看在眼裡,不緊不慢地說:“小女向來良善,今日出手相救,不過是出於本心。只是她小小年紀,哪裡擔得起你如此重謝?你若覺得心有不安,不如日後多做善事,也算是為小女積功德了。”
何羅氏聽完一陣欣喜,立馬又跪下來向鍾玉卿磕頭致謝,連連道:“夫人有女如此,至純至善,當真好福氣。民婦此生必當多行善事,以告姑娘救命之恩,夫人寬仁之義。”
饒是平日裡被人跪慣了的鐘玉卿,看到何羅氏這架勢也不由得皺了皺眉。
誰也不願意在這狹長的山道上接受一對剛從生死邊緣拉回來的母子跪拜致謝,何況旁邊還有一干駐足觀望的香客。
夏侯紓擔心這事會一直僵持下去,忙提醒道:“何家大嬸,你看,你謝了我,也謝了我母親,這事到此便算是了結了。你也無需再說什麼報恩的話。我瞧著何季應該是受了好大的驚嚇,你們可得好好照看著,山高路滑,別再出什麼意外了。”然後又指了指後面的圍觀者,“後面還有好多香客等著要去護國寺進香呢,咱們也別一直擋著路,耽誤了他人。”
何羅氏喜極而泣,趕緊站起來往裡面靠了靠,讓鍾玉卿和夏侯紓等一行人先行上前,又吩咐僕從收拾好隨身攜帶的包裹細軟。她想了想,又從包袱裡摸出一個荷包來,稍微開啟瞧了瞧,走過去親自塞到韓姓老者手裡,誠懇道:“感謝老伯今日出手相助,小小心意,還望你不要嫌棄。”
韓老頭不明所以,低頭看了看那荷包,上好的布料上繡著一枝色彩豔麗的牡丹花,他心想這哪是他這樣出身貧苦的人曾見過的,趕緊就要還回去,卻被何羅氏制止了。
他愣了愣,按照何羅氏的意見顫顫巍巍開啟來,便見裡面是白花花一袋碎銀子,瞬間覺得那荷包有千斤重。他神色慌張,想都不敢多想,幾乎是出於本能地遞了回去,連連拒絕道:“老朽並未幫上什麼忙,愧不敢當,夫人還是拿回去吧!”
何羅氏抿了抿嘴,俯身攬了老者身後面黃肌瘦的小女娃,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瞧這女娃兒生得多麼周正,是個美人坯子,就是命苦了些,瘦弱得令人生憐。”何羅氏柔聲道,繼而又抬頭望著老者,接著說,“這娃兒如今雖然還小,但過不了幾年就長成大姑娘了。老伯就不要推辭了。進了香回去,你們祖孫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也給女娃兒買點補品。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別耽誤了。”
老者低頭憐愛地望著孫女,捧著荷包的手一下子不知該繼續伸著,還是收回來。
何羅氏身後的丫鬟眼尖,立刻走上前將荷包輕輕推回,柔聲道:“我家夫人是真心實意地想感謝你們,請你們務必收下這份微薄的謝禮。就算是為了孫女的福祉,也請你們不要推辭。”
老者再次瞧了瞧瘦小的孫女,含著淚向何羅氏道謝,又讓孫女給何羅氏磕頭,雙方相互致謝了好一陣。
後面的香客見已無大事,也漸漸流動起來,繼續向著山上前行。
鍾玉卿的身份擺在那裡,因而鮮少遇到這樣執著難纏的人,此刻她也是大鬆了一口氣。她像是害怕何羅氏繼續跟上來似的,趕緊拉著夏侯紓快步往前走了一段距離。
確定何羅氏母子已經被遠遠地甩到了後面,鍾玉卿才鬆開女兒的手,叮囑身後的侍女慶芳:“吩咐下去,不管那對母子如何追問,任何人都不許透露我們的身份,免得惹火燒身。另外,再封二十兩銀子給方才借牽牛繩的那對祖孫,也是可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