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黃金屋線上免費看>科幻靈異>乾隆皇帝——日落長河> 第五回 多情帝娛情戲宮娥 慈嚴父慈嚴教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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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多情帝娛情戲宮娥 慈嚴父慈嚴教慧子 (1 / 2)

乾隆忙挑簾出來,對守在門口的王恥說道:“桌椅茶几上都落了塵,進去打掃一下——出來把門鎖好……”便忙忙奔正殿而來,已是換了笑臉。至西拐角處,不防一個宮女也左顧右盼踅過來,恰恰二人撞個滿懷,乾隆定神見是睞娘,要笑,又忍住了,說道:“你踩了朕的腳!”

“主子,是奴婢不好!”

睞娘早已見是乾隆,又羞又臊又有點怕,忙跪了謝罪,嚶聲說道:“是老佛爺叫尋萬歲爺過去的。奴婢忒性急了的……”乾隆這才細打量她,只見她穿一件銀紅紗褂,蔥綠梅花滾邊褲,一頭濃密的青絲梳理得光可鑑人,辮梢直拖到地下,通紅了臉躲避著他的目光,口中喃喃絮絮,卻聽不清說的什麼。

“這是一株亭亭玉櫻桃嘛!快別怕,別怕……”乾隆見她嬌羞赧顏,暈生雙頰,新夏衣單,露著項下一抹膩脂白玉,隆起的前胸隨著喘籲微微抖動,忍不住心中一蕩,蹲身下來,手指撫著她右前額下小指蓋大一塊疤痕,笑著溫聲道:“是朕踩了你的腳尖,疼不疼?這塊疤你進宮時朕就見過的,是老清泰家打的罷?掩在發裡,幾乎看不見了……”放下手時,有意無意間在她胸前一碰,觸電般地縮回了手。

睞娘更覺不好意思的,這樣和皇帝覿面相對,心裡更是緊張。但皇帝問話不能不答,這是棠兒再三叮囑的“規矩”,她只偏轉了臉,糯米細牙咬著下唇,鬢邊已是滲出細汗,怯怯的聲氣說道:“是奴婢不老成,主子沒踩了我……”乾隆已是酥倒了半邊,又伸手觸了觸她軟軟的乳胸,剛說了句:“是朕不老成——”聽後邊腳步聲,知道是王恥等人過來,便稍稍提提嗓子說道:“既說踩疼了,且起來侍候差使吧!”又撫撫她頭髮,說聲“傻丫頭”,徑自從容往正殿而去。睞娘心頭突突亂跳,渾身都軟癱了,滿心裡一片空白,木頭一樣跪了足有一刻,才掙起身來。

乾隆沿著超手遊廊趨步正殿,遠遠便聽殿中笑語喧鬧,便知皇后沒來,一干后妃正在和太后逗樂子。到殿門口,聽那拉氏的聲氣正在說:“天熱,天熱不礙的。我們奉了老佛爺,叫他們造大大的一座樓船,走在運河上又涼爽又風光,一路看景緻,還能在船上演戲聽曲兒,吃現摘的瓜果,那是多麼愜意——好我的老佛爺哩,您還沒享過這個福呢!您要不去,皇上哪肯帶我們這群沒腳蟹呢?”她正說著,見乾隆跨進殿來,便住了口,妃嬪媵御們也都各歸班位,齊齊跪下請安。乾隆說聲:“罷了,起來吧!”便上前給母親行禮。

“皇帝起來!”

太后滿面是笑,在正中椅上略一抬手,說道:“她們正鬧我呢!上回你說要南巡,下來就炸窩兒了。李衛給先帝爺呈送畫江南園子的畫兒,這個借了那個借,興頭著要買這、要吃那,聒噪得人耳根不得清淨——你游到哪裡去了?大五月端兒的,朝裡都放假一日,還不該松泛松泛身子?方才在鍾粹宮,前頭說張廷玉的兒子要進來請安,我替你擋回去了。聽說又在這頭和傅恆慪氣兒。好歹有事明兒再說不成麼?”

“太后老佛爺,傅恆他們怎麼敢和兒子慪氣?是說事兒聽惱了。”乾隆笑了笑,又嘆口氣,把訥親摺子上的事約略說了,又道:“兒子為這事著急,還在等著他們有密摺奏進來。心裡悶,在這宮院裡走幾步。”

聽乾隆說是訥親在金川失事,滿殿宮人頓時色變,連太后也是一怔。訥親的曾祖額亦都就是她的從叔祖,貴妃鈕祜祿氏的父親,和訥親共一個祖父,其實是並不遠的親戚,素來進宮請安都不迴避的,眷屬更是往來彌密。如今訥親損兵折將困守松崗這份兇險且不論,將來追究罪名,太后和貴妃臉上都無光彩。頓了許久,太后才問道:

“你預備怎麼處置?”

“現在軍情不明,還說不到處置訥親的事。兒子已下旨命他收復刷經寺。”

“張廣泗呢?”

“張廣泗是奉旨襄助訥親,戴罪立功的人。也要視軍情結果再定。王法無親,差使辦砸了,無論是誰,都要按規矩辦理。”

…………

太后囁嚅了一下沒有再問。乾隆也覺得方才對話太僵滯,換了笑臉溫聲說道:“老佛爺的心思兒子再明白不過。早年在雍和宮讀書,兒子就和訥親一處廝守,他國語[1]

學得好,常常一道兒去海子邊看日出日落,對國語。我兩人的唱和詩詞都整合了一大本……”他的語調變得十分沉重:“他做到軍機大臣,不為著昔年藩邸裡和兒子的私情,是他辦差勤苦用心、清廉公忠。但兒子與他這份多年私交,也是耿耿難忘……母親!怎樣處置他,是日後的事,只告訴母親一句,治這麼大天下,管億萬斯百姓,不能因私廢公,更不能沒有制度規矩。兒子盼他平安的心和母親是一樣的……”太后聽了默然良久,無聲嘆息一下,苦笑著說道:“孃家人出事,我和鈕祜祿氏也沒什麼體面。大家盼他平安吧!明兒我們都去大覺寺進香,求神佛保佑早日平定金川,訥親旗開得勝……”

“人有一念,天必從之。母親這樣最好!”乾隆眼見太后鬱鬱不樂,雖然自己心裡也是不快,仍打起精神,滿面笑容撫慰:“今兒大節下,我們娘母子不說這些了,還說南巡的事。金那邊已經遞了摺子,南京、蘇、杭、揚州的行宮都打整好了,那景緻母后一去準會迷住了。漢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是半點不假,真是此景只應天上有!都丹堊粉飾得一嶄兒新……”他突然想起,為修行宮,內務府竟花去了五百萬兩銀子,比當初造行宮用銀子還多出一倍。不知多少齷齪官兒從中大撈一手……頓時大掃了興頭。因見太后面帶微笑,惺忪著眼勉強在聽,便道:“老佛爺……乏了,兒子侍候您回宮去吧……”

傅恆自承乾宮退出來,沒有立即回府。徑與劉統勳同至軍機處商計款列條陳的事。皇帝交待的旨意多,劉統勳是個極認真的人,傅恆在這些事上也從不馬虎。把乾隆隨口指示的聖諭,一條一條分列歸口,工部、戶部、刑部、吏部、兵部、禮部當該承當的,都推敲了文字,寫出徵集條陳策論的方略和獎勵辦法,直到宮門下鎖,一聲遞一聲“小心燈火——下千兩!”的吆呼聲傳起,傅恆才離開軍機處。可遠遠回頭看時,窗上仍然映著劉統勳一杯茶、一枝筆、一動不動地伏在案上的身影。

傅恆一肚子心事回到府邸,下轎時府裡府外已是一片燈火輝耀。十幾個道臺知府在門政候見廳里正等得發急,聽一聲“老爺回府了”的高叫,都一窩蜂擁出來,噼裡啪啦馬蹄袖子打得一片響,亂哄哄都來請安。傅恆儘自煩躁,看了看,都是預先寫信約過的,而且裡頭沒有一個是自己門下奴才或門生,發不得脾氣,遂強笑道:“叫諸位老兄久等了!原說今日放假,可以好生談談的,萬歲爺召見議事,這早晚才得回來。今晚兄弟還有奉旨急辦的事,不敢委屈老兄們久等。且請回步,明晚再來,實在得罪了。”又問:“用過晚飯了沒有?”這些人哪敢說“沒吃”,胡亂答應著都說“我們吃過了,請中堂自便……”打千兒辭了出去。傅恆虛送兩步便踅回身來,一邊向西花廳走,一邊吩咐老王頭:“叫你媳婦兒進去稟夫人,我回來了。今晚要在書房裡熬夜,福康安福靈安福隆安做完夜課,不必過來請安。”

“是,老爺!”老王頭跟在後頭答應著,又問“爺還沒吃飯的吧?”

“我在軍機處大夥堂吃了一點,隨便預備一點夜宵就成。”

“是!老奴才這就交待大廚房……”

傅恆在月洞門口站住了腳,回頭笑道:“這不用你來辦,這是小七兒的差使。我書房裡的小廝來福兒他們辦也成——告訴家下人,不必跟著我熬夜。”老王頭賠笑道:“老爺這話奴才可要駁回的了。太老爺在世,就是會客筵宴到四更,老爺在書房瞌睡得打盹兒釣魚,何嘗敢先睡了?主子不歇下,家裡奴才更沒有個自己就挺屍的理。依著奴才見識,三爺大爺二爺唸書到亥正歇下,跟他們的丫頭小子隨著。其餘外房奴才還是要隨應侍候著……”傅恒生怕他再嘮叨,見是話縫兒,失笑道:“成!這是道理,就依著你。”老王頭才返身龍龍鍾鍾去了。傅恆自進書房,一封接一封給各省督撫、將軍、提督寫信。

信很容易寫,只是複述乾隆的旨意,要求各人根據旨意和自己的差份向乾隆奏報吏情軍情,提出建議條陳。但十八行省督撫就有二十多人,加上外任帶兵將軍,也有五六十封。來福兒在旁磨墨,磨了一硯又一硯,傅恆寫了二十多封,已聽見遠處隱隱傳來雞鳴聲,他突然覺得手困頭昏,停下了手中的筆,從碟子裡拈了一塊點心,機械地在口中嚼著。來福兒道:“老爺,您實在該歇歇兒了。三爺(福康安)的字都是仿您的練出來的,也常代您繕摺子寫信。請三爺來,您就坐著說,他寫。豈不省點精神氣力?”

“好吧……”傅恆站起身來,“叫人把他喊來。”說罷傅恆搖著發酸的右臂踱出書房,站在滴水簷下深深舒展了一下,吸一口微帶寒意的空氣,說聲“好香”!頓時覺得心思爽明瞭許多,也不回屋裡,就在書房前長滿青苔的地下悠悠散步。

天氣晴朗得一絲雲也沒有,黯得藏青色的天空顯得格外寂寥空闊,疏密不等的星星那麼遙遠,在銀河中和銀河兩岸拓展,綿延伸向無邊的盡頭,不時神秘地閃爍著。清亮得水洗過一樣的月牙清晰得像剪紙,高高地懸在中天,周圍還有一圈淡紫色的暈,若有若無地圍攏著它。輕柔的月光朦朦朧朧灑落下來,所有的樹木、女牆、女牆上爬滿了的牽牛何首烏藤,還有半隱在柳樹中的亭角,簷下的鐵馬都像模模糊糊塗了一層淡青色的霜,一動不動地浸在嫵媚得柔紗似的月色中。一切都在似幽似明中無聲地沐浴著,濃烈的石榴花香和各色清寒的花香陣陣襲來,滌洗得傅恆一腔濁氣全無。

“老爺,您叫兒子?”

身後傳來兒子福康安的聲氣。傅恆“嗯”了一聲,半晌才回轉身來。月光太淡了,影影綽綽只見他穿著淺色袍子,外套著巴圖魯背心,也看不清什麼顏色,才十五六歲年紀,個頭比傅恆還要略高一點,頎身玉立在月影裡,既亭秀又毫不纖弱。這是傅恆的第三個兒子,他是正房太太棠兒的嫡子,極聰明,生得英氣勃勃,令人一見忘俗,只是內裡心性瞧著略嫌剛硬了些,待人接物卻是徇徇儒雅。傅恆和棠兒都極愛他的。傅恆用柔和的目光凝視了他多時,已是端起了父親身分,問道:“已經睡下了?”

“回老爺,兒子亥末就回房去了,不敢違父親的命。”

“這早晚叫你,不犯困吧?”

“不困!兒子的體氣比哥哥弟弟們都結實。”

傅恆揹著手回身走向書房,卻不忙口授信件,從書架上信手抽出一本書,吩咐小廝:“再掌一枝燭來!”對跟進來的兒子說道:“這是《震川先生集》第十七卷。”隨手翻開了,指定一篇《項脊軒志》說道:“大約一千字吧。背!”福康安原聽是叫自己來寫信,沒有想到父親會先出這麼個題目,答聲“是”,雙手接過書來,蹙眉凝矚移時,把書雙手捧還給傅恆。傅恆早就聽說福康安有過目不忘之才,沒有料到竟敏捷如此。他輕咳一聲掩飾過自己的悅色,把卷穩坐在安樂椅中盯著福康安不言語。福康安在父親的凝視下多少有點不安,抿了抿嘴唇背誦道: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他幾乎毫不間滯,琅琅背誦如珠走玉盤,俯仰之間神采照人。傅恆雙手扶著椅背,興奮得似乎要站起來,眼中放著歡喜的光,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嚴父”,又安適矜持地坐穩了,端茶啜飲著聽:

……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餘久臥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餘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修修如蓋矣。

“背的倒也罷了。”傅恆臉上毫無表情。“最後一句背錯了,是‘亭亭如蓋’。什麼‘修修’?瞎杜撰!”福康安賠笑道:“阿瑪教訓的是!不過,我見父親常用‘水亭居士’的號,兒子不敢不避諱。”傅恆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過目成誦算不得什麼稀罕。聽說你在謝家園子和幾位阿哥世子爺會文,還坐了榜首?我告訴你,炫才露智就已經失了君子本性。三國裡的張松,王安石的兒子王雩,千言萬言過目不忘,還有雍正爺手裡的劉墨林,不是年命不永,就是身罹奇禍,不該引以為戒的麼?”

福康安眼皮動了動,想偷看父親一眼,沒敢。唐相李鉍、明相張居正、本朝的高士奇、張廷玉年輕時都是一目十行隨口背誦,並沒有什麼“奇禍”。特地叫背,背出來卻又訓斥,他真難服氣。心裡反駁著父親,口中卻道:“阿瑪金玉良言,兒子銘記在心了!”“你不要把阿瑪想得那麼刻薄。”傅恆說道:“這篇文章不是歸有光的上乘之作。裡頭有個教人隨分樂道的意思,這就該嚼味一下,自己知道自己是‘陷阱之蛙’就少些張狂——去,桌子邊坐著,我說,你寫!”福康安忙一躬,穩穩重重坐了桌旁援筆濡墨,靜聽傅恆口授。

“用端楷寫——”傅恆又交待一句,半躺在安樂椅上,用手撫著略微發燙的腦門,斟酌著說道:“嗯,元長吾兄,久違清雅,思念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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