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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孝乾隆承顏鍾粹宮 聰察君聞捷反驚心 (1 / 2)

傅恆在馬上口說手比,一條一條向劉統勳譬說奏摺諱敗邀功的欺飾之處,如同親歷目睹。聽得劉統勳心裡一陣陣發焦。五月端陽毒日頭將午時分照得大地一片蠟白,暑氣蒸蔚上來,更覺燥熱難當。待到西華門首,兩個人都已前襟後背溼透。一路進大內,命太監請乾隆接見,劉統勳猶自疑信參半,說道:“聽著有理。太危言聳聽了吧?我軍還佔著松崗和下寨呢!”

“大本營都沒了,”傅恆站在石獅子陰下,仔細理著汗溼了的髮辮,苦笑道:“刷經寺是運糧屯軍最衝要的地方。訥親不是三歲孩子,怎敢輕易棄守?”

…………

“看看他寫摺子的紙、墨就知道了。有用這種記賬用的麻紙、臭墨寫報捷摺子的麼?”

“你是說……”

“我說他們敗得一塌糊塗,是倉皇逃到松崗去的,連奏摺本子都沒帶上!”

劉統勳想著官軍大敗,困守松崗的慘景,又想乾隆為籌糧調餉連黜湖廣十二個州縣官,日盼鵲噪夜卜燈花巴望捷報的心情,熱辣辣一片心,傾這麼一桶冰水,該有多麼傷情……想著,自己的心也是一縮,頓了幾下,急跳著要出腔子似的,忙從懷中取出藥酒,對瓶嘴兒喝了一大口,便見卜智一路小跑過來,喘吁吁請安行禮,笑道:“二位爺來得正好!主子在鍾粹宮主子娘娘那呢!豐臺花園子貢來蟠桃,這麼大個,紅尖兒繃鮮的帶著綠葉兒——”他嚥了口水,“——娘娘說劉統勳當值,叫進去賞用,萬歲爺說,攏共就這麼一簍,叫傅恆也來吧——可可兒的您二位就遞牌子請見……”傅恆不待他再往下嘮叨,向劉統勳一讓,二人便同入永巷。到鍾粹宮垂花門前,又有皇后富察氏的掌宮太監秦媚媚接引進去。

這裡卻又是一番熱鬧。北房皇后正寢丹墀上橫排一溜長几,分列坐著貴妃鈕祜祿氏、那拉氏、惇妃汪氏、陳氏、惠氏、嫣紅、英英等,幾位嬪也自有位置。剩餘答應、常在一應低等媵御十幾人,也都明珠翠璫穿戴齊整,把頭兒花盆底鞋侍候在廊下,卻是沒有座位。正中一席,中間一張安樂椅,斜坐著鬢髮蒼蒼體態慈祥一位老人家,即是當今太后“老佛爺”了。太后東側一邊坐著富察氏皇后,西側的乾隆皇帝,卻沒有坐,原來正在擊鼓傳花遊戲耍子,乾隆輸了,被罰著唱曲兒。見他二人進來行禮,乾隆擺手示意起身,笑著道:“老佛爺,傅恆和劉統勳進來了,兒子更唱不出來了,饒了我,罰酒一杯如何?”

“你是皇帝,本罰不得的。”太后笑道:“可這是你自定製度,世法平等!既不能唱,說個笑話兒我聽,也是你一片孝心。”

“好,兒子就獻醜了。”乾隆仰臉想了想,“前明年間內宦專權,有個小太監新得用,奉旨出去採辦。他在外省名聲不大,官員們都不來趨奉,臨回京前作了一首詩。嗯——這樣寫的——”他頓了一下,念道:

地動山搖奉旨來,

文武百官不理咱。

有朝一日回京去,

人生何處不相逢!

太后聽了,問道:“這是什麼詩?”“是啊,”乾隆說道:“回京有人奉承說‘真好詩!’他謙遜說‘算不上太好——叶韻而已!’”劉統勳和傅恆鵠立東廊下,聽乾隆的笑話,起初也罷了,愈想愈耐不住,都縮著脖子背臉笑得打顫。餘下嬪妃,也是有的笑不可遏,有的嚼不出味來,陪著呆笑。太后道:“我老了,懶得動心思,這笑話兒太深,再換一個說說!”

“是!”乾隆賠笑道,“說三個活死人,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這一說太后便笑,說道:“我就耐煩聽這樣的!”乾隆忙雙手舉杯奉上,“這就是兒子的虔心到了,母親飲一小口!”

太后呷一小口,指著傅恆和劉統勳道:“別叫他們乾站著,桃子一人賞兩個,再取點點心果子,樂一會子再說話辦事去!”站在富察氏身後的宮女睞娘忙答應著,吩咐小蘇拉太監張羅。

“——三個活死人住店打通鋪。張三覺得腿癢,就拼命撓,撓得指甲上血乎乎的,仍舊不解癢……”乾隆接著說道,“撓到天明,才看見撓的不是自己的腿,李四一條腿被撓得血淋淋的,還在呼呼大睡……”他沒說完,太后已笑得前俯後仰,手裡瓜子兒撒了一地,咳嗽著問,“那王二麻子呢?”乾隆道:“王二麻子半夜尿憋得起來解手,偏那夜下雨,房簷往下滴水,他就以為沒尿完,一直站到天明……”

眾人一發鬨堂,東倒西歪地都笑倒了,傅恆心裡惦著事,跟著笑一陣,偷眼看劉統勳,恰劉統勳目光也閃過來,只一對眼,彼此明白,傅恆因睞娘是自己府裡薦來的,如今在鍾粹宮是最得用的,便笑著給睞娘遞眼色。偏被太后一眼看見,指著傅恆笑道:“你兩個嘀咕什麼,又擠眉弄眼的?罰說笑話兒,一人一個——然後跟你們主子辦正經事去!”乾隆笑道:“統勳是咱們大清的包孝肅,說笑話兒太難為他了,不如罰他大口吃了兩個桃子。您看——賞他的東西,恭謹得一點一點咬著進,這不也是雅罰?——傅恆說一個吧!”

乾隆說罷,安頓坐了下去,見劉統勳雖略吃得快了點,仍是不肯放肆張口,想說句什麼,又咽了回去。睞娘遞茶過來,小聲在乾隆耳邊說道:“萬歲爺,兩位大人像是有要緊事,主子娘娘說叫奴才稟知了……”此刻天時正熱,睞娘薄紗單褂,體氣幽香若馥似麝,說話吹氣如蘭,乾隆不禁心裡一蕩,咳了一聲定住神,聽傅恆說笑。

“奴才也不大會說笑話兒。今兒老佛爺主子主子娘娘歡喜,當得巴結承歡。”傅恆笑道:“康熙朝名相索額圖,其實是個怕老婆的——”見眾人都笑,頓了一下接著說道,“他在南書房當值,天天要進去見康熙爺。偏這一天午覺起來,不知為什麼事兩口子犯生分,夫人使雞毛撣子趕得相國爺走投無路,就鑽了床底下去。夫人兀自探著身子打,一邊打一邊問:

“‘你個狗孃養的,出來不出來!’

“‘老母狗’,索相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你出來!’

“‘我不出來!’

“內廷裡還在等著索相去理事,到未末時牌還不見他來,高士奇便知他在家又‘出事’了,命人去喚,‘就說得去見主子呢!’那人飛騎趕到索府,見家人都捂嘴葫蘆笑,隔窗兒就喊‘索相,別誤了見主子!’”

傅恆說到這裡,滿院人已都笑得控背躬腰,太后捂著胸口問道:“他敢情是出來沒有?”

“說話間索額圖已經出來。”傅恆正容說道,“一頭一臉都是灰……拍打著出滴水簷下,梗著脖子一路下階,一頭恨恨說:‘哼!鴟囂麼?有萬歲爺給我做主,我怕誰?!’”

在眾人大笑聲中,乾隆起身,帶著傅恆劉統勳出了鍾粹宮。乾隆兀立在垂花門前,雙眉壓得低低的,眼睛適應著被陽光映得刺目的永巷。隨著心裡起伏的思緒,覺得一陣陣發煩:整整一個冬天,長江以北的山東、山西、直隸幾乎沒有一場透雨、一場大雪,許多地方旱得寸草不生。入春以來卻又黃水氾濫,豫東到淮南淮北決潰,衝得一塌糊塗,蕪湖一帶盡成澤國,連清江的河漕督署衙門都泡進水裡。甘陝倒是一冬好大雪,但去秋歉收,家無隔宿糧的窮民百姓嗷嗷待哺。四面八方的饑民背井離鄉扶老攜幼,湧入湖廣和江南趁食,弄得兩江總督金和湖廣巡撫哈攀龍三日一折叫苦不迭。派戶部尚書鄂善去江南賑濟,回奏說蘇北、南京已經傳瘟,有的地方義倉形同虛設,沒有銀子、糧食、藥物,饑民嘯聚,邪教乘勢傳佈,“將有不堪深言之事”。因此乾隆拜天壇祈年歲成,回宮又請太后去鍾粹宮佛堂隨喜,原是一腔心事疏散疏散的意思。擊鼓傳花,也為的有一份“解穢”心腸……

“萬歲爺!”守在垂花門前的隨行侍衛***見乾隆出神,上前一躬身說道:“外頭的太陽——毒的!身子骨——要緊的!”

***是乾隆秋獮木蘭,用一塊奇秀琥珀向科爾沁王換來的蒙古有罪奴隸,憨直悍勇誠忠不二,由馬僮改為三等侍衛,又進二等,還不到二十歲。他的漢話還說不好,艱澀僵硬地說這麼兩句也很吃力。乾隆不禁一笑,說道:“太陽‘毒的’麼?到承乾宮去,那裡‘涼的’!——叫養心殿王恥送過大衣裳,朕該更衣了。”說罷也不叫乘輿,徑自下階,沿永巷向北,繞坤寧殿後踅往東,路南朝北第一座殿,便是承乾宮了。

這裡已是“東宮”,歷朝天子都不輕易在這裡接見大臣的,乾隆七年之後,夏秋時卻常常啟用。劉統勳還是第一次來,覺得蠻新鮮。也不曉得為什麼特選這裡召見說話。傅恆卻知道為什麼,原來,這座宮裡有乾隆一段化解不開的情結,住的又是不久才從圓明園遷入宮裡的兩個愛妃——嫣紅和英英……傅恆想著,偷地一笑,忙又仰起臉,裝作什麼也沒想,隨乾隆趨步而入。

這座宮果然是涼快,因為坐南朝北,陽光和熱風都透不進來,北邊的殿宇都很低,又臨著御花園,紫禁城北海子那邊帶著溼氣的涼風敞然而入,撲懷迎面。從焦熱的太陽地乍進來,幾個人都是心神一爽。嫣紅和英英都去了鍾粹宮太后那裡,宮裡留著的太監宮女見他們一行進來,“唿”地跪下一片。

“起來侍候著。”乾隆一擺手,吩咐道,“給你們傅六爺和延清大人搬座兒,倒茶——你們坐吧。”

兩個人斜簽著身子半坐在椅子上,接過茶都沒有敢吃。他們都是常常面君奏對的,但今天坐的椅子和乾隆一樣高,覺得心裡有些忐忑,都稍稍伏低了腰身。正思量著如何開口,乾隆聲音悶悶地一笑,說道:“入門休問榮枯事,但見容顏便得知——過了元宵節,除了尹繼善在廣州奏來的摺子,沒有好訊息兒。朕已經慣了,聽拆爛汙摺子。你們只情說起。”

“這封摺子是訥親和張廣泗奏來的,倒是報的我軍大捷。”傅恆雙手將折本捧給乾隆,沉吟著說道,“請主子先御覽一過,奴才們有些想頭容再細奏。”

“嗯——用這樣的紙寫摺子?”乾隆接過折本說道。但也就是這一句話,他沒有再說什麼,仔細看那洋洋灑灑數千言的折本。

劉統勳從來沒有挨乾隆這麼近坐過,此刻漸漸定住了心,偷眼打量乾隆,只見他穿一件藍芝地紗袍,套著石青直地紗納繡洋金金龍褂,項上的伽桶香朝珠油潤潤的,映著窗外的光熠熠閃亮,一雙腳蹬著青緞涼裡皂靴,回蜷在椅子腿間,全身壓在肘上伏在桌面上一動不動,蹙額皺眉全神貫注地凝視那份摺子,一條梳得很仔細的髮辮在項下搭了半個圈,又從項後垂下去。已經年過不惑的人了,看去還是那麼頎秀,冠玉一樣的面龐上毫不見皺紋,立坐行走,都顯得十分精神。如果不是唇上那綹濃密得漆染一樣的髭鬚,還有眉稜上幾根微微翹起的壽眉,換個地方,憑誰看也是個不到三十歲的英武青年。劉統勳不禁暗自掂掇,這主兒每日要披閱七八萬字奏摺,還要接見大臣,騎射布庫樣樣不誤,吟詩弄賦間棋書自娛,虧他怎麼打熬得這麼好的筋骨?又想到方才見的那群容色豔麗花枝招展的嬪御,哪個不是伐性之斧……正自胡思亂想,乾隆已看完了摺子,問道:

“劉統勳,你發什麼呆?”

“啊!啊……主子!”劉統勳忙將思路從不該想的收攝到該想的地方,賠笑道:“奴才是走神了,瞧主子這麼好的身子骨兒,想著自己好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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