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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此間少年時(1-4) (1 / 2)

我叫陳靖瑤,靖康的靖,是安定、平安的意思,瑤指的是一種美玉,寓意為珍貴美好。四歲的時候,母親曾告訴我她幫我取“靖瑤”這個名字的含義,她希望我一生美好安定,能被很好的人珍惜。

阿曦總是說我的名字難寫,筆畫多,她寫了很久也寫不好看。她不知道,她的“曦”字也很難寫,我足足練了兩天,才搞清這個字的筆畫,想讓它規規矩矩地落在字框裡,但我總是容易寫出格。

很久以後,我才忽而明白,年少時我與何曦互相寫對方的名字,竟早已預言了我們兩個將來的命運。靖瑤、靖瑤,陳靖瑤的“靖瑤”帶著再美好的祝願,卻註定不切實際。而何曦的“曦”,我永遠無法把她框在標準的條條框框裡,我想緊跟著她的腳步,卻跳不出我畫給我自己的牢地,反而把我自己困在其中。

將啟程去一個新的地方,母親很開心,晚上她陪著我睡,跟我講小狐狸的故事時臉上帶著笑容,她甚至跟我說狡猾的狐狸看上去詭計多端,可是如果它像獅子一樣有力量,它就足夠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就不會有那些陰謀詭計,人人喊打了。

我半知半懂,那個時候我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樣,喜歡正義可愛的動物,我不覺得狐狸有什麼可愛的地方。

從A城到B城的那一晚,我們家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不僅慶祝我們一家喬遷新居,也慶祝父親的升職。那時父親跟母親說,他在B城遇到了一個貴人,這個貴人還是母親認識的人,那便是何曦的母親何洛卿女士。而此時,何曦的父親姜仲庭先生已經處於B城權利中心的位置,是我父親上級的上級。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阿曦,在我未與她見面前,我就已經聽過她的名字,不過那時父親母親話裡話外都叫她小曦,好像這樣顯得關係多親近熟稔一般,我一直以為阿曦跟隨她父親姓姜,後來才知道,阿曦是隨母姓。

他這樣跟我母親說的時候,我母親只是凝著眉點了點頭,因為她和阿曦的母親在部隊的時候是很要好的朋友,在她嫁給我父親的兩年後她聽說了好友下嫁的訊息,她當時還感到非常震驚。因為想不到那樣高不可攀的將帥之女,居然最後會選擇部隊裡一個小小的文職幹部。

在我母親打算帶著我去拜訪阿曦母親的時候,我父親只是跟我交代讓我與阿曦好好相處,因為阿曦是他上級的女兒。可是在我心裡,我卻並不想去討好一個我從未見過面的女孩。

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門第之見,世家之分,我只知道,我的父親是個官,我爺爺也是個官,我外公是非常有名的畫家,我母親也是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她會唱曲,還會國畫。從小我身邊的小朋友們都非常羨慕我有那麼厲害的爸爸媽媽,這一點讓我非常驕傲。我長得像我母親,親戚鄰居們會誇我長得標緻,在學校裡,我一直都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我,他們會經常誇讚我,這也讓我感覺自己非常優秀。

我一直以來努力想表現得更好,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最棒的孩子,就是為了討他開心,讓他能為我驕傲,可是他什麼都看不到,當他說阿曦很聰明的時候,好像她比我更重要一樣,這實在是讓我傷心。我覺得很不公平,在生氣和傷心,以及嫉恨的心情中,我等待這個女孩的出現。

阿曦和她母親很像,我從第一次見到她起就發現了這個事實,但我指並不是簡單的外表上的相似,當然阿曦也有像她母親的地方,不過她的眉眼含情溫柔,細膩動人,更像她的父親。

阿曦像她母親的地方在於她那雙眼睛和自信果敢的氣質,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刻意想表現出聰明的樣子,卻盡顯笨拙和醜態,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精心打扮後推上臺表演的舞蹈演員,卻在上臺的那一刻摔壞了身上的裙子,而阿曦輕一登場就輕而易舉亮出了主角的身份,告訴我,替補的群演該退場了。

當她的眼睛帶著一種懷疑和審視神情看著我的時候,我將目光轉移開了,因為我怕她會看出來我的心虛。當然,我相信阿曦在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一定也能看出來我們兩個人已經在相互較勁,那是出於一種天生的直覺,她應該意識到本質上我們都是自尊心非常要強的孩子,我們渴望被肯定,同時也渴望自己成為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一直到現在我都說不清楚,在阿曦身上到底有什麼地方深深吸引我的,讓我不自覺就想跟著她。我想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氣場,一種天生自帶的領導者的天賦,阿曦是我認識的同齡人裡唯一具備這兩種氣質的人。而在我們之後長久的關係裡,不管我們距離近遠,聯絡深淺,不管我獨立於她過我自己的生活,擁有我自己的事業,阿曦她都在我們的關係裡處於絕對領導者的位置,而我始終也被她影響著。

起初阿曦對我戒備心強,對我也不是很好,我雖然總是有些小生氣,但是第二天我又會原諒她,繼續跟在她身後。但我這麼做的原因不是因為父親的反覆叮囑讓我跟她搞好關係,而是一方面我被她吸引著,另一方面,我想見識這個女孩到底有什麼樣的真本事,我想看看她是不是虛有其表,有什麼樣的弱點。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心懷不軌的壞人,“臥底”在她身邊,隨時等著她身上的那些光環,恩愛高貴的父母,富足健康的家庭,聰明的頭腦,某一天被黑色的光掩蓋,失去它的光芒,被暴露出最真實模樣。

我和阿曦正式成為好朋友,是在她跟我和解那天,那天我被學校高年級的孩子欺負,是阿曦出面幫了我,她很勇敢跟那些高年級學生對峙,彷彿她一點兒也不怕他們,當然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安嘉樹。

我並不是很喜歡安嘉樹,我其實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麼他們會走到一塊,因為他們看上去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阿曦很維護他,我經常看到他們在一塊學習,一起討論問題,有時候阿曦會充當一個老師的角色,輔導他的功課。上了初中的之後,安嘉樹的成績突飛猛進,兩個人也不在一個班級,不過他們還是經常一起上下學。週末的時候我會按照約定去書店、電影院這種場所找他們。那時候阿曦喜歡上了林語堂的書,我決定開始寫小說。

剛開始我寫的並不順利,經常寫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但是阿曦一直都鼓勵我,不管我寫成什麼樣子,她好像是唯一知道我想要表達什麼的人,我寫小說這件事也一直只有她知道。

阿曦身上有一種能讓別人堅信力量,就好像不管我跟她說我想成為一個什麼樣子的,她都會相信,從而讓我自己也相信。我跟她一起跟著我母親的老師學國畫的時候,我說我長大後一定會成為一個比我母親更厲害的畫家,阿曦會說,我相信你,阿靖你一定會的。當我開始寫小說,我說我將來會成為小說家,阿曦也是這樣堅信的。

在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見識了我父親殘忍粗暴的一面之後,那些擔憂、恐懼、自卑、自憐的情緒吞沒了我,而阿曦的話對我來說是一種溫柔且堅定的力量。夜裡有時候我睡不著,我給阿曦打電話,藉口說我又想到要寫的故事了,阿曦聽得很認真,而那些我臨時編撰出來的情節,竟然真的也被我寫了下來。

那時候我除了阿曦沒有別的朋友,如果能玩到一起的人也算朋友的話,那安嘉樹也算一個吧。我在學校裡面表現也很優異,但沉默寡言,班裡的同學跟我的關係都很一般。父親總是跟我說,那些孩子跟他們多打什麼交道都不會讓我學到什麼東西,真正值得我用心交往的只有阿曦,所以他對我和阿曦成為好姐妹的結果非常滿意,但是其實我並不是聽了他的話才會這樣的,而是我真心覺得其他人跟阿曦相比起來都不重要,甚至除了我母親,連他我都不在乎,不關心,我甚至開始厭惡他。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放學後我留下來準備班裡的黑板報活動,我不知道,也許骨肉之間真的存在心靈感應,當我到家的時候,我感覺到胸口一陣悶痛,我喘著粗氣,感覺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要從我身上扯下一塊肉來,我聽到從客廳傳過來的東西被砸被摔的聲音,當時我害怕的不敢走進去,我一直捂著我的胸口,手指抓緊了肩包的袋子,直到我到了父親的怒吼聲,還有母親嗚咽的求饒聲。

我衝進去,親眼看到了我母親倒在了地上,門廊處的櫃子遮住了她的下半身,我只能看見她蜷縮著抱住自己的手臂。我想跑過去,可是她也看到了我。我母親留著淚對我搖頭,她痛苦的掙扎著,她倒在地上,臉上和手臂傷還有傷,可是她拼命地對我說別過去,她根本發不出什麼聲音,只能不斷地搖頭。

我聽到摔東西的聲音停了,我父親啐罵了一口,他轉過身去,我只看到他半個背影,他穿著一件灰藍色的襯衫,同色的長褲,正在費力拉扯著系在脖子上的領帶。

今天早上他穿著這身衣服出去的時候,我母親還送他走到門口,他還笑著跟我打了下招呼。可是現在,我完全不認識這個站在我眼前的人,我只能狠狠地盯著他,我希望他馬上變成兇惡的狼犬,現出他的原形,這樣子,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不是我的父親,不是那個我一直崇拜著,看作是我的榜樣的人。他是妖怪化成的,他不是我的父親。

我知道我母親是先讓我在他看到我這樣趕緊離開,她不希望他知道我撞破了他向我母親施暴的行徑,她是想保護我,不想讓我父親在被激怒的情況下又對做出什麼傷害我的事情來,我根本沒有力量對抗他,足夠保護母親和我自己。

所有已經遺忘在成長的過程中的那些暴力、讓人難過、難堪、恐懼的記憶全部湧現了,我全部記起來了,在我還小的時候,那時候我跟母親搬來B城不久,他就對我母親有過施暴的行為,只不過當時我被他關在臥室裡,我不知道我被關了多久,我只知道最後是母親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她笑著對我說,瑤瑤做噩夢了,我們去床上睡覺好不好。

我完全忘了,完全忘記了這段恐怖的經歷

我哭著跑了出去,像不要命一樣地跑了出去,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那樣恨一個人,我以前不知道什麼是恨,但是那一刻,這個虛偽的劊子手親自教會了我什麼是恨,我在心裡狠狠地發誓,有一天當我也親手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時,他就會知道那種恨是什麼感覺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找到阿曦的,在一條小時候我們經常會路過的街道上,路口處有一棵很大的櫻花樹,以前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那路口附近有一個賣早點的攤子,老闆會在櫻花樹下設一兩張桌子,阿曦和我,還有安嘉樹,我們會很早的出門,然後就坐在那裡吃早餐,褡褳火燒、油條、餛飩、肉包子、芝麻煎餅,每一樣老闆都做的非常好吃。

自從我搬離那個小區,再這樣跟阿曦在一塊吃早餐的機會幾乎沒有,阿曦是一個嘴挑又貪吃的人,有一個對美食比狗還靈的鼻子,總是能找到一些具有特色又很非常好吃的店鋪,跟著阿曦吃飯,樂不思蜀。自從我上了另外一所學校,能陪阿曦這樣胡吃海喝,大飽口福的機會就歸安嘉樹一個人了。

我還記得那天我從家裡跑出來,我見到阿曦就是在那個路口,安嘉樹就站在她身邊,替她拿著書包和吃食。他看阿曦的眼神、笑容,還有阿曦看他時眼睛裡的光亮,我才發現原來他們站在一起,這樣親近和美好,彷彿與其他無關,任何人都無法去融入、去破壞這樣的畫面。

我嫉妒安嘉樹,一直以來,我害怕失去母親,也害怕失去阿曦,可是我就要失去母親了,也要失去阿曦了,我感覺傷心極了。

我沒有將發生的事告訴阿曦,晚上我睡在她的房間,阿曦並沒有察覺出我的緊張和不安,我不想睡覺,我害怕等我醒了,又掉入到另一個更恐怖的噩夢裡。我甚至在想我母親是不是已經死了,只是我一直在自我逃避和無視,不願意承認而已。

阿曦睡著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探過她的呼吸,很細很軟,和母親的完全不同。我偷偷爬下床去打電話,在被接起的那幾秒鐘我放下過很多次,我怕得到任何一個我不想要的結果,卻謝天謝地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母親努力笑著,問我,瑤瑤,又是做什麼噩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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