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利手裡的替補長矛已經毒蛇般刺出,周甲人猿猴般藉助鐵鏈一個空翻,堪堪避過了他的矛尖,還沒等李利收回來,他已經鬆開鐵鏈下落,徑直跳向李利的馬背。如果後者雙手完好,一定會拔劍砍之。但是他有一隻手暫時失去能力,只能被迫鬆開持矛手,來拔短兵器,這樣一來耽誤了時間,周甲人正好落在他的身前,與他來了個面對面。
李利吃了一驚,立刻以頭撞擊,卻被周甲人閃開,反而失去了平衡。周甲人順勢抓住他的護心鏡,右腳一鉤把李利牢牢踩在馬鐙上的腳踢出來,居然就這麼把個大活人從馬上摘起,橫著一撇,丟了出去。李利手裡還抓著短劍,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一聲悶哼,動彈不得。
紅衣和黃衣二位騎士,由於馬的慣性跑出了很遠,再回來,只看見周甲人倒騎李利的馬向前跑去,一聲呼哨,栗色馬也從龜縮狀態復原,跟著歡快跑來,周甲人跳回自己的馬,讓李利的馬由韁而去。但他似乎有點兒忌諱與這二位再度交鋒,立刻縱馬逃逸。那二人不肯放過,緊追而來。場地另一側,周鳴和藍甲人的較量還沒有結束。周鳴二度停下腳步,慢慢走回場中間,任由藍甲人逃竄。麒王掃視全場,發現剩餘人等,也看見了除掉面甲的李利被周甲人摘下馬扔在地上。他迅速改變主意,準備截住周甲人的去路。
穿藍的那個小子要跑就跑吧,反正最後只會剩下兩個人。他停下,藍甲人也放慢了腳步。在全場觀眾的注視下,他掉轉馬頭,稍微觀察了一下局面,然後果斷地衝向了周甲人身後的兩位貴族騎手。兩柄馬刀在他的手中旋轉,紅黃二人倉猝之間再揮動長兵器已經無法有效格擋,馬刀就貼著他們的手臂劈切進去。
一個交錯,兩名騎手同時落馬。場上頓時只剩下三個人。辦完這件事後,藍甲人停在一個安全的位置,以逸待勞,觀望周鳴與周甲人之間的爭鬥。周甲人正面對上週鳴,明顯自信心不足,剛才的一輪激戰追逐也終於讓他露出了疲態,只能有些狼狽地後退。麒王則是慢慢地轉動著武器,漫不經心地思考到底要讓他哪個部位變殘疾。深羅看向皇子們所在的高臺,那裡現在一片沉默,喝彩聲和加油的動作都沒有了,只有一個人明顯格格不入地陷入了歇斯底里狀態。吳王周徽。
就見他好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看臺上一個很小的圈子裡瘋狂地打轉,雖然距離遠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估計已經是滿頭大汗驚慌失措。深羅想了一會兒,覺得他不可能是為了周鳴擔心,藍甲人又離得頗遠,那麼值得他這麼擔心的,應該就是這個周甲人。這個人值得吳王這麼緊張?深羅忽然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他把手暗暗地在桌子底下捏成拳頭,開始做施術之前的準備。
眨眼之間,麒王已經發起了進攻。他這次直截了當,揮動長槍當頭劈擊周甲人的頭頂。後者似乎還是想逃開,但可能是意識到了逃跑沒有意義,更有可能是什麼都沒想,本能地舉起了自己的長兵器來抵擋。那是一把長柄狼牙棒。眾人耳中就聽得一聲震耳欲聾的大響,狼牙棒斜著就飛了出去,同時還把周甲人從馬上整個帶起來,一起砸向地面——居然沒鬆手,算他還有把子力氣,不過到此為止了。周鳴把馬頭帶回,忽然有些生氣:就是這樣的人,撐到了最後嗎?
從他古怪的穿著打扮,以及沒有置辦重甲這兩條看來,應該是個不懂進退的平民。這樣也好,剛才只是把他們弄得殘廢,也許起不到什麼警告的作用吧。現在我要給他們所有人好好上一課:有很多東西,不是靠努力和野心就可以得到的;更有很多東西,絕不可以奢望。
周鳴把自己的馬刀抽出來,日光下一道暗金色閃過,那是刀鋒上的血槽光芒。他把刀尖垂下,貼著地面策馬衝向周甲人。刀光所向,是後者的脖頸。藉助馬匹的力量,麒王可以輕鬆地一刀把周甲人的人頭剁下。這是宣示,也是警告,更是一場展覽。然後他會順勢奔向正在看熱鬧的那個傢伙,要不要留他一條命到時候再想吧。
看到周鳴的舉動,看臺上的周徽頓時凝固住了,就像一尊石像。深羅的眼神則已經深入到周甲人的身邊,只要再靠近一點兒,就可以看清此人面甲背後的臉。猛然間,深羅就覺得自己在虛空中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粗暴地推開了。這股力來勢洶洶,從裡到外透著緊張忙亂,幾乎就是大喊大叫著把深羅一腳給踹了出去。
周鳴的馬刀轉瞬即到,周甲人倉促間只得用手抱頭護住咽喉,馬刀深深地砍進了他的臂甲之中,破裂的護腕和鮮血同時四下飛濺。說也奇怪,周鳴感到自己的刀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暢快地斬開障礙物,有什麼柔軟的東西似乎在刀鋒的下面頑抗了一下。麒王頓時感到一種噁心:這小子的雙臂不是應該凌空飛出去嗎?怎麼還好好地呆在原處?難道說……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是周鳴最為痛恨的。
那就是秘術士。麒王憎恨所有扭轉這個世界常理的人,這些施行術的妖人,干擾了真實與虛幻,把迷信和恐懼種植在人們的心間——這種人是不配活在天元的。只要被我看見就沒有機會。麒王剎住坐騎,毫不猶豫地返回第二次衝刺,“住手!!”
突然有人吼叫著攔住了去路,周鳴透過面甲的縫隙,發現那正是弟弟周徽。誰也沒看清他是什麼時候怎麼從看臺上翻下來的,當大家意識到,他已經提著袍子狼狽不堪地衝進了染滿鮮血的演武場,氣喘吁吁地伸開雙手攔在麒王的馬前,擋住了地上的周甲人。
周鳴停住坐騎,黑馬的前蹄在吳王的腦門上方劃了一個圓圈,落在了離他半尺內的範圍裡。周徽被帶起的疾風吹得睜不開眼,但還是厲聲喊道:“殿下住手!”周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用沉默來提問這是怎麼回事。吳王的眉頭已經擰成了麻花狀,臉一陣青一陣周的,最終下定了決心,扭回頭衝父親的方向跪倒,拱手高聲道:“著周甲者,系我門人,懇請父王留他性命。”
看臺上頓時大譁,所有人都開始交頭接耳,弄不明周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沒有直接向周鳴告饒,而是選擇了求助於父親。這小子還真狡猾。麒王惱怒地想。文帝的方向沒有迴音,過了一會兒有個侍從過來傳話:“所有人等,座前回話。”包括藍甲人在內的演武場中人,悉數來到了文帝的駕前。周鳴下馬,但是因為甲冑在身,並沒有跪。傳話的侍從接著轉達文帝的意思:“周甲人除去面甲。”
剛才受到的重擊,雖然沒有落得骨斷筋折,但是因為傷深及骨頭,周甲人雙手不靈,還是周徽過來把他的面甲掀掉。深羅剛才施術的效果還沒有減退,他遠遠地看得清楚,頓時差點兒叫出來:這不是李則斯嗎?李則斯的身份,表面上來說是吳王的門人,但實際上,是周徽手下非常得力的一名秘術士,在一年前,剛剛被吳王從大獄解救收入門下。
雖然他被硬塞到盔甲裡的樣子跟平時完全不同,但是那副眉毛緊鎖的衰相卻是絲毫沒變——依然是垂著肩膀,高大傴僂,瘦巴巴的營養不良狀,凌亂的黑髮從頭盔中亂七八糟地露出來,疼痛扭曲了他的整個張臉,本來就蒼周的面容,現在因為失血幾乎變成了周紙。他垂著頭,一聲不吭。深羅心中一翻:就他這樣的?剛才能夠在演武場上忍到最後?
確實,李則斯經過一些生死攸關的兇險場面,但那都是在秘術的掩護下。真刀真槍地馬上作戰,深羅相信這小子不會撐過一刻鐘,他會不會流暢地上下馬都是問題。至於他拿過的最沉的武器,估計也就是一把匕首刀。可是剛才所有人都看見了,他不但成功地避開了所有的攻擊,而且還在最後把李利徒手掀下馬去。深羅冥思苦想:難道是我離開的這半個月裡,他勤學苦練,由秘術士改行去做肉搏系保鏢?
想來想去,他忽然聯想起剛才那股將他推開的虛空之力。沒錯,現在回想起來,那種感覺才像是李則斯本人。如果從施行術的可能性上來講,李則斯很可能是在一瞬間,才進入那身盔甲。也就是說,在那股力量出現之前,在盔甲裡的,絕對不是這個小子。可是,那又是誰呢?深羅的腦子飛速轉了很久。忽然,他想起一個人來。
難道是……這麼一來完全說的通……可是,未免太胡來了!深羅用手撐住額頭,一陣哀嘆:吳王,你們到底在搞什麼把戲?要是讓周鳴知道真相,那後果可就……他正糾結且不論,關鍵的局勢已經急轉直下。看臺之上,文帝還沒有發話,周鳴已經搶先躬身拱手:“父王,此事荒謬之極。五殿下最好能解釋清楚。”周徽急火火地用身體遮蔽著重傷的李則斯:“這個……父王的諭旨下達之後,此人斗膽前來,也是我一時失察,不過他罪不及死……”
麒王截住了他的話頭:“誰說他有罪?演武場上,死生有命,刀劍無眼,技不如人,死了又怎樣。”吳王被堵得語塞,但是沒有放棄努力,只是一味哀求:“此人雖然愚鈍,但平日做事謹嚴,十分難得,我日後一定嚴加管教……”這已經近乎於無賴地護短了。麒王心中的不快越來越多,他本來並非要一定殺這個門人,只是當時情景實在令人窩火,就算斬他於當場也並不算逾矩,而要是動了一念之慈,也可能就放過了。
可是周徽這種態度,明擺著是要給自己上眼藥,這麼丟臉地護衛一個手下人,實在是毫無體面可言——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敗軍之將,將來落在敵人手裡,也有人說情嗎?”周徽苦著臉:“皇兄,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周鳴打斷他:“你把演武看成是兒戲?”“我不是那個意思……”周鳴並不是有意找小五的麻煩,但目前來看,勢成騎虎,讓他就這麼把這個門人放了,面上實在過不去,既然如此,那就要看父親的意思……
還沒等周鳴想完,忽然有另外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加入了進來。“父王,此事有趣。”翼王周矩從座位走下,他的扇子已經消失不見,表情恢復正常,一臉似笑非笑:“五殿下門下有如此善戰之人,願意為國效力是好事。而皇兄所言也極是,演武場上留情不得,但總歸是自家兄弟,鬧僵了也沒意思,更何況眾目睽睽。”
文帝臉上的表情很顯然不是惱火,而是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周矩深知,這次父親的心情不錯,終於不再是以前一群貴族自願被周鳴打趴下的情景了。趁此機會,一定要給麒王和吳王兩個人同時找點兒麻煩。如果能借機摸一下大哥的底線,那更是再好不過。說到這裡,周矩笑嘻嘻地向上望了父親一眼。文帝雖然知道他可能要借題發揮,但也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麼,於是微笑著點頭:“你說。”
不祥的預感從周鳴心底浮了上來,他很清楚自己的二弟有多少心眼。周徽則是可憐巴巴地向上望著,似乎有無數難言之隱。“五弟力保門人,看來甚為看重,可如果就這麼放了,大哥臉上不好看,不如五弟也下場試試,讓大哥出出氣……”周鳴立刻出言阻止:“不可。如果五弟執意要人,我不會阻攔,廢掉此人一條腿,即可。”
麒王已經看出,翼王要藉著文帝心情不錯,蓄意以輕薄言辭挑撥,如果自己中計,做出有損尊嚴的事情,實為不智。聽到周鳴的要求,李則斯的臉頓時由慘週轉為灰敗。一條腿,可不是說著玩兒的。周徽的臉色變了變,看了看李則斯,放低了聲音,但是仍然不肯退讓:“……皇兄,你就放過他吧。腿斷了,日後役使不便。”周鳴瞪了五弟一眼,心想:我這是給你臺階下,你難道看不出來,老二是在玩你我二人嗎?一個下人,用得著如此保護?好不曉事!
騎虎難下。周鳴不想退讓,他並不是故意為難這個沒用的弟弟,只是絕對不能給二弟留下話柄,如果他現在步步後退,會讓其他人誤會自己軟弱可欺。特別是周矩,必須讓他知道,麒王的底線沒那麼低。周鳴向上拱手:“既已下場之人,定有置生死於度外之勇,忍辱偷生,非士所為,一切聽憑父王決斷。”
話說得很明周,敗了就要領死。文帝不想駁大兒子的面子,更何況那小子只是個微不足道的門人。但是剛才周矩的幾句話,果然起了微妙的作用,文帝忽然起了玩心。多少年的沙場爭鬥和宮廷生活,難免給一個老人種下些黑色幽默,就算必須始終保持威嚴,偶爾讓兒子們綵衣娛親一下,也不會有人敢說什麼吧。文帝和顏悅色地摸著椅子扶手說道:“既然是小五的人,小五當然要負起責任來。”
周徽的冷汗頓時淌了下來。周矩微笑。而周鳴臉上表情紋絲不動。“你二哥的主意不錯。如果你想留他性命,就替他下場與你大哥比試一下吧。”吳王立刻跪倒,一臉哀怨。還沒等他抗辯,文帝就搶著說:“他必不會傷你。萬一你僥倖,贏一招半式,就把門人帶回,要是你大哥全勝,就把此人交予他處置。就這麼辦吧。說完,老人很滿意地靠在了椅子上,看起來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