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之見,是否要將高主事收監?”
“那倒不必,刑部雖有古怪,高主事卻未必是幕後主使,真兇必定來自名門望族,且有可能與王皇后有關聯。貿然動手,可能會打草驚蛇,使幕後主使逍遙法外。臣以為,不如先派人盯著高主事和刑部的一舉一動,靜觀其變,幕後主使定還會有所行動。”
“好!本宮就知道,你定會對得起我每天為你準備的牢飯”,李弘玩笑著,旋即又覺得不大中聽,岔話道,“對了,我這裡還有個東西,想要你幫我看看,或許看了這個,你就會知道,那丫頭到底是不是本宮的親妹妹了。”
說著,李弘遞上那本造型奇特的小冊,薛訥雙手接過,定睛一看,上面四六八句的寫著些詩文,有的押運,有的不押韻,平仄也不大符合要求,而書中其餘部分均抄著密密麻麻的漢字,意思卻不知所云,倒像是拿來練字胡亂寫就的字帖一般,他看了好一陣,茫然問李弘道:“殿下,這裡哪有什麼關於樊寧的記載?”
“本宮要問你,你倒問起我來了”,李弘笑得無奈,抬手揉揉眉心,神思疲倦,“此書是記載皇嗣出生時體貌特徵的,據說是用什麼《太昊天書》編成,但本宮問了樊寧,她卻說與《太昊天書》毫無瓜葛。不過據樊寧所說,她無有任何胎記,想來這書中記與不記,也說明不了什麼了罷。”
“她有胎記,在背後蝴蝶骨下,自己看不見”,薛訥仍忖著書裡的話,想也不想回道。
李弘一怔,不自覺站起了身來:“她自己都不知道,你怎的知道?”
薛訥回過神,自覺不妥,訕笑答道:“小時候一起洗過澡……”
李弘盯著薛訥那張英俊又誠實的面龐,好似仍有些不信,斟酌著用詞問道:“長大後,你沒對她做什麼奇怪的事罷?”
“什麼奇怪的事?”薛訥茫然更甚,全然聽不懂李弘的暗示。
“哎,就是……就是兩人光著身子……”李弘一時語塞,實在不知該如何描述。
薛訥一臉誠摯,好似真的不懂,回道:“兩個人都光著倒是沒有過,要說我一個人光著的時候倒是有過……”
聞聽此言,李弘臉黑得像是抹了積碳,可薛訥卻看不出,只娓娓將弘文館別院案發那一日,自己在房中更衣時發現樊寧躲在櫃中的事交待出來。那一日他確實赤條條的,只穿了褻褲來著。
李弘聽罷傻了眼,恨也不是,笑也不是,撐頭半晌無語,守在門外的張順更是憋笑得難受。
過了好半晌,李弘方說道:“這件事真是攪擾得本宮一個頭兩個大,前幾日,本宮本想著去信往洛陽,問一問父皇,究竟有沒有讓李乾佑與高敏暗查安定之事。但聽聞這兩日父皇頭風又犯,本宮擔心這信箋送往洛陽,被母后看到……本宮雖不相信母后會做那樣的事,但為大局計,還是不得不有所防範。如此一來,線索只能從此文書中下手,這書便放在你那裡,這幾日好好想想罷。”
“殿下放心,臣這兩日回藍田便靜心研究,早日給殿下一個交待。另外……殿下,今日的詔書,聖人讓臣帶樊寧去洛陽。”
“什麼?”李弘極為驚詫,看來對此毫不知情,“可有寫什麼時候讓你動身?”
“不曾,只是說一個月之內,臣想著召見之事,可否先別告訴她。她剛歷經大案,又被人追殺,一路走來,可謂身心俱疲,待臣查明真相後,再告知她不遲。”
薛訥對樊寧的保護意味分明,李弘頷首道:“不用你說,本宮也會護著安定,這事演變至今,未來會往何處走向,本宮也看不明晰。慎言,此案牽連甚廣,身上所繫何等重擔,你心裡明白,不必本宮多說。不論何事,只消你開口,本宮都會竭盡所能助你……另外,你那要死的弟弟前兩日聽到風聲,自知躲不過,去刑部認罪,稱跟風攀誣了你,被打了四十大棍。昨日本宮命張順去看過他了,還是那副委委屈屈賴賴唧唧的樣子,平陽郡公府你先不必回,免得節外生枝,用了飯,本宮讓陶沐來接你,直接回藍田罷。”
薛訥拱手領命,還沒應聲便被樊寧先聲奪人:“我也去!”
眼看著是已經去庖廚打劫過,樊寧大步走來,兩手各拿一張胡餅,左右開弓吃得正香,吃相不大好看。李弘知道她自小跟著李淳風,飢一頓飽一頓,看到此情此景更覺得心疼,哄小孩般說道:“藍田路遠,又沒有宮裡的好吃食,去那裡幹什麼?還是待在此處罷,還能與紅蓮就個伴兒。”
“我不要,我要跟薛郎回藍田”,樊寧將李弘的話全然當做耳旁風,“這裡好是好,但也太拘束了,我想回藍田去,離觀星觀也近,難得自在。”
聽到樊寧說要跟自己一起走,薛訥十分欣喜,應道:“藍田的園子,我一直讓陶沐收拾著,回去……”
“不行”,李弘反對道,“你兩個再要好,也都是老大不小了,正值婚齡,孤男寡女住在一處像什麼樣子?”
“那殿下和紅蓮姐姐呢?不也是孤男寡女待在一處?再者說,當初不是殿下讓我速速與薛郎去藍田,怎的現下又不許了?”
李弘被樊寧嗆得說不出話,但事實如此,當初在他眼裡,薛訥與樊寧是俊俏老實的貴公子與妖豔蠻橫的瘋丫頭,現下卻變成了覬覦自己妹妹多年的壞小子和不諳世事、單純爛漫的小姑娘。李弘也說不出為何心理會有這樣大的變化,又不能宣之於口,打著官腔背手道:“你可是本案最要緊的人證,本宮不許你離開此處半步,否則若真的出了什麼事……”
“我也是為了辦案啊”,樊寧靈機一動,說道,“很多事情的細節,我都還未來得及與薛御史詳細說明,肯定會影響破案的。”
李弘怎會看不出這兩人眼底的濃情蜜意,此時此刻他覺得一點也不像個皇太子,而是像拆開牛郎織女的王母。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心軟,要是當真放了樊寧去,這兩人一時興起,自己妹妹再吃了虧可還了得。樊寧性子野,強留怕是無用,李弘頗感受到身為兄長的不易,彷彿一下老了十來歲,他心靈福至,以退為進道:“一兩日的時間,應當夠你們說了吧?張順,去把薛郎上次住的房間收拾出來,再去與藍田那邊說一聲,這兩日他們縣令要在長安辦案,過兩日辦完了,人就會還回去了。”
說罷,李弘不再理會樊寧的糾纏,一甩袖,逃也似的向後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