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丫頭如是相信自己,薛訥笑得寵溺又無奈:“是有疑點,但 ‘行百里者半九十’,這個案子錯綜複雜,線索極多真假難辨,我若十天二十天破不了案,你可要在這裡住好久,又冷又溼的,我怕你身子受不住。”
“我哪有那麼嬌氣,這裡挺乾淨的,被褥也很舒服,你只管專心做你的事就好”,樊寧說著,起身往床榻上一坐,拍拍身下的被褥,好似真的極其滿足。
淺淺的日光漏進牢房裡,薛訥清晰地看到有揚塵飛起,樊寧是很愛乾淨的,薛訥知道她一定不好受,心疼不已。但除了儘快破案,別無他法,他只能說道:“你莫急,莫怕,我一定會盡快查明真相,接你出去。”
“等從這裡出去,我有話想問你”,樊寧整張小臉兒都紅彤彤的,是少女獨有的紅暈,“我是個直接的人,藏不住心事,你是知道的……我只想問,薛郎……會不會也有許多話要跟我說。”
薛訥本不明白樊寧在指什麼,但看她小臉兒鮮妍紅潤,心竟忍不住怦然一躍,自己也紅了臉,喃道:“我要說的話,恐怕比你想象中多上許多……”
薛訥不知自己是如何與樊寧道的別,整個人遊魂似的飄出了監牢,狂喜與困惑同時將他的大腦佔據,他待在揹人處,思量著方才樊寧話語中的意思。
她怎會忽然與他說那樣的話,很明顯地別有所指,難道是李媛嬡與她說了什麼嗎?若真如此,是否代表樊寧也心悅於他呢?
薛訥真想即刻策馬去找李媛嬡問個清楚,但案情緊急,他只能暫且壓抑住心思,準備再回案發現場看看。誰知才走到前堂,就見張順站在那裡,滿臉焦急:“薛郎怎的才回來,刑部太常伯李乾佑帶著一個主事進了東宮,直接向殿下參你知法犯法包庇兇嫌,今日定要討個說法,殿下讓我來喚你,否則話都要被對方說盡了!”
薛訥隨張順快馬加鞭趕回長安時,已至正午,兩人皆已是飢腸轆轆,卻顧不得進食,匆匆進了東宮。
李乾佑乃是朝中三品大員,李弘為表重視,特在正殿相見。薛訥匆匆趕來,對李弘大拜禮道:“臣薛慎言見過殿下。”
李弘示意薛訥起身,無奈笑道:“聽聞今晨弘文館別院嫌犯樊寧在藍田投案,本宮甚為欣慰,但是刑部太常伯李卿來本宮這裡告狀,參你不肯將嫌犯交與刑部,是在包庇疑犯,擾亂辦案,你可有什麼話說嗎?”
李弘知道薛訥不擅與人爭辯,故而特命張順前去喚他,好與他交待清楚,讓他早做準備,誰知這麼大半日下來,薛訥還是隻說了一句:“臣冤枉……”
若非殿中有旁人,李弘真想好好揶揄他兩下,但如此關鍵要緊的時候,他還這般,真是令李弘好氣又無奈:“如何冤枉?你倒是說說。”
“我大唐律法有規定,十人以下歿,可在屬地辦案,弘文館別院案共歿九人,嫌犯亦是在我藍田投案,故而由臣來偵破,乃是合理合法,不知有何不妥……”
“胡言!單那法門寺的和尚就死了……死了幾個來著?”李乾佑話接得快,反駁之語卻沒準備好,問旁側的高敏道。
薛訥這才發現,跟李乾佑來的主事竟然是高敏,只見他拱手一禮,上前兩步道:“共七人,加上弘文館別院事發時歿亡者一共一十六人,我刑部一早便介入了此案之中,此時接手乃情理之中,還請殿下明斷。”
“當初案發時,臣去藍田查案,刑部來的三位主事,便是常主事、肥主事與這位高敏高主事”,薛訥知道高敏與其他刑部主事不同,機敏勤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即便不善說辭,為了樊寧的安危也需得拼盡全力,“彼時臣曾提出,若此案與弘文館別院案有所關聯,則樊寧便不可能是此案的兇嫌,因為那日搜山的武侯根本沒有給她作案的時間,故而臣認定,此案另有兇嫌。彼時臣以如此說法,報與刑部各位,最後是如何定案的,不知高主事是否還記得?”
這問題的答案對自己不利,高敏聳肩一笑,佯裝不記得。
“太常伯與高主事或許不記得,但薛某記得十分清楚,刑部認為,這兩個案子之間或許沒有直接關聯。連法門寺的主持前來認領這幾位大師的遺骸時,刑部亦是如此回答。既然是毫無關聯的兩個案子,為何要將歿亡的人數算在一起?”
“好”,那李乾佑顯然是有兩手準備,見此一番說不通,便換了另一番說辭,“不知太子殿下可有耳聞,薛御史幼時曾在那密局閣丞李淳風門下贖業,與嫌犯樊寧乃總角之好。眼下賊人已落網,臣恐怕薛御史會情難自持,為嫌犯開脫。故而臣提請將嫌犯送至我刑部大牢之中,由藍田縣協理。”
“不可”,薛訥分毫不讓,據理力爭,“眼下案子已有了眉目,只怕要經常提審嫌犯,若是每次都要跑到刑部去,實在太過耽擱時間。臣向殿下保證,必定能在本月底前結案……”
“本月底前?去歲的案子拖到了今年,本官早已無法向天皇天后與太子殿下交待,薛縣令如是說,是想要本官的命嗎?本官今日便要將那嫌犯帶走,請太子殿下秉承國法辦事,還臣等一個公道!”
李乾佑強勢,薛訥亦分毫不退,李弘沉沉一嘆,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從中斡旋,忽聽那高敏笑著和稀泥道:“太常伯消消氣……薛縣令案子辦了一半,定是不肯半道撒手的。不妨我們定個期限,方才薛縣令也說了,案子已有了眉目,便已三日為期,殿下以為如何?”
“三日為期?這是何意?”李弘不解問道。
“殿下,臣提議,三日後,將嫌犯帶往京兆尹府,由薛縣令與我刑部官員當庭論辯,若是薛縣令能當場破案便罷,如若不能,便將嫌犯交由我刑部論處,不知殿下以為何如?”
雖然案情有了幾分眉目,但即便不眠不休,也很難在如是短時間內捋青思路。李弘雖然不會查案,卻也明白這個道理,只覺得這般令薛訥太過為難,他垂著眼簾微蹙眉心,握著桌案上的玉如意,久久沒有回應。
“殿下,臣以為此法合情合理”,李乾佑介面,忽地跪地大拜,語帶哽咽之意,似是受盡了委屈,“老臣官拜兩朝,主理刑部多年,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之案,若再不破之,實在是辜負天皇天后與殿下的信任,求殿下憐憫成全!”
這老官竟開始倚老賣老,如是李弘再不答允,便會坐實了偏私薛訥之嫌,與今後愈加不利。薛訥明白李弘的為難,眸中難得有了冷冽決絕之意,上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臣附議高主事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