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裡地氣很涼,床榻上空無一物,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樊寧詫異地嘟囔一聲:“怎的不在?不會是進東宮做娘娘了罷……”
樓下竹扉忽然傳來別門之聲,一聽便是不房屋的主人,樊寧十分警覺,本想先躍窗逃出,看看是何人造次,再保護紅蓮。誰知樓下正好有人經過,樊寧只能順著立柱爬上了房椽,躲在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出。
眨眼間,那賊人上了二樓來,樊寧居高臨下,只見他約莫二十七八歲,五官身量生得極好,與太子李弘有三分相像,只是眼神帶著幾分莫名的淫邪之氣,彷彿目光所及之人皆沒穿衣裳似的。他好像喝了二兩燒酒,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四處翻看著,扯著嗓子發酒瘋:“紅蓮姑娘!敏之來看你了,過年未見,你可想我了?”
看來此人就是弘文館學士賀蘭敏之,早就聽聞此人酷愛獵豔,眼下應是盯上了紅蓮,說不準紅蓮便是為了躲他,這才搬離了此處。
眼見此人已行至自己足下,估摸再翻完這半邊便會離開,樊寧撇撇嘴,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可她身上的灰土可不聽話,絮絮落下,嗆得賀蘭敏之打了兩個噴嚏,不由自主地抬起眼。
樊寧眼見暴露,霍地躍下木椽來,驚得那賀蘭敏之瞪大雙眼,口中方吐出一個音,便被樊寧重重一掌劈在脖頸上,一翻白眼昏了過去。
樊寧走也不是聽也不是,想將那人拖下樓去,免得給紅蓮惹禍上身,又不知該將他扔到何處。正為難之際,忽見對面藏翠樓三樓軒窗半開,一絕色佳人露出半張臉,不是紅蓮是誰。打從那日賀蘭敏之造次後,李弘便安排紅蓮暫且住在了這裡,這兩日聽說賀蘭敏之從洛陽回來,她心下就有些不安樂,方才聽到動靜就一直在悄然關注,見樊寧將賀蘭敏之打暈,她趕忙開啟小窗,抿唇指了指藏翠樓旁側的木柱,示意樊寧快快過來。
樊寧來不及思量紅蓮為何人在對面樓上,躍下希聲閣,又順著木柱連軲轆帶爬躥上了藏翠樓,三兩次間差點掉了鞋襪。待樊寧進來後,紅蓮趕忙閉緊門窗:“你怎的來了?方才我聽見那賀蘭敏之的叫門聲,想看看動靜,沒成想竟看見了你……”
樊寧頹然倒在地上,接過紅蓮遞來的淨布,擦拭著滿頭大汗:“今日真是命犯太歲,幾次差點沒命……紅蓮姐姐,我可否借你這地方洗個澡,土太多,一擦就成泥了。”
“你等下,我去安排”,紅蓮說著走出了房間,不過一會兒,便有小廝與侍婢擔了熱水進房間來,在屏風後的木桶中注滿。樊寧躲在榻下,待他們都離去,方鑽出來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紅蓮邊幫她撿拾著髒衣物,邊問道:“你不是與薛御史在一處嗎?怎的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樊寧接過紅蓮遞來的衣衫,只見竟是個上下分體的露臍天竺舞姬袍,她禁不住紅了臉,嗔道:“這是什麼稀罕衣裳?紅蓮姐姐平日就穿這個給太子殿下看嗎?”
“你可莫混說”,紅蓮麵皮更薄,哪裡擔得起這般調侃,“這是我方才去樓下專程給你借的,喏,這衣裳帶個面紗,能遮住半面臉龐,我再給你裝飾一番,應當便沒人認得出你了。”
樊寧一聽這好得很,不單能變漂亮,還可以隱藏身份,也不管大冷天穿上凍不凍肚子了,三下五除二穿好,又坐在鏡前,由紅蓮裝飾了一番,戴上了面紗。
鏡中美人頗有異域風情,看起來真的像個天竺舞姬,樊寧站起身,抄起紅蓮用來捅地龍的燒火棍,舞得密不透風:“我這天竺舞劍姬,可能在你們這混口飯吃嗎?不過……紅蓮姐姐你怎的又回這教坊裡了,太子殿下知道嗎?”
紅蓮鮮妍的小臉兒上愁雲密佈,托腮道:“這不正是要躲那賀蘭敏之,殿下才讓我暫且住在這裡,不過早與那媽媽說好了,不需要再去彈琵琶。過些時日新房好了,我便會搬出去,可巧今日你來了。方才你洗澡的功夫,那賀蘭敏之醒了,在外面轉了一圈走了。”
“今日的事可會連累你嗎?”樊寧極其緊張,搓著小手,很怕自己會害了紅蓮。
“那倒不會的,賀蘭敏之因為那些風流事沒少受天皇天后的訓誡,他又很愛面子,被你打暈的事如何會出去亂說。”
樊寧如釋重負,又道:“紅蓮姐姐,你可否幫我找個人,去平陽郡公府送個口信,請薛慎言來這裡接我……”
“可巧殿下留了個小廝,在這裡幫襯我,我與薛御史不相熟,你想個由頭去,讓他好去傳話”,語罷,紅蓮款款起身,召了那小廝進來。
樊寧方才已被嚇傻,此時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麼好由頭,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滿臉窘色,對那小廝道:“可,可否勞煩你去平陽郡公府,幫我找一下薛訥薛御史,他,他是我的恩客……我有要事找他。”
不單是那小廝,就連紅蓮聽了這話也傻在了原地,那小廝匆忙合上因震驚而長得溜圓的嘴,上下打量樊寧兩眼,心想薛御史真是真人不露相,平素裡看起來完全不近女色,怎的竟有個這般嫵媚妖嬈的相好。
眼見那小廝茫然轉身欲走,紅蓮忙道:“哎,罷了,還是去找殿下,說我有要緊事,懇求殿下帶薛御史一道前來罷……”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身著常服的李弘與薛訥乘馬車而來,兩人避開吃茶聽曲的客人,徑直上了三樓。
紅蓮開啟房門,請他兩人入座,看到穿天竺舞姬服飾的樊寧,他兩個都嚇了一跳,薛訥的臉徑直紅到了脖根,磕巴道:“天,天吶,你怎的少皮露肉的……”
樊寧氣不打一處來,上前鑿了薛訥一拳:“少皮露肉?你那個要死的弟弟差點害死我,我差點就少魂缺魄了!”
“你方才遇上賀蘭敏之了?”李弘聽說賀蘭敏之從洛陽回了長安,沒想到他第一時間竟是來這裡找紅蓮,這讓李弘頗感不快。
“對,我才翻上二樓,他就來了”,樊寧如今想起,仍是心有餘悸,“他還衝我喊了一聲 ‘滅’,結果被我滅了。”
“滅?”其餘三人幾乎異口同聲,似是不明白為何賀蘭敏之會喊這麼一句。李弘沉吟片刻,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麼,身子一震,抬眼望著樊寧:“他說的不是 ‘滅’,你快把面紗摘下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