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牢中出來,暮色已然降臨,燈光尚未亮起,黑暗中的皇城如同一頭巨大的野獸,匍匐在夜色中。
緋煙突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上一世的自己在這深宮中十幾載,如今再次身陷其中,只覺牆壁宮瓦盡皆染上了一股滄桑之感,讓她喜歡不起來。腦海中一個念頭越發清晰起來,這裡不是她的歸宿,她要離開這裡!
沿著小路緩緩地走著,驀地,身後傳來一陣簌簌聲,緋煙腳下的步伐一頓,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見一人隱在黑色的之中,她不言,那人便不語,她進一步,那人便退一步,心下不免有些好奇,“你是何人?”
“屬下見過,王妃。”那人說著單膝跪地,向緋煙行了一個禮。
見狀,緋煙心中一喜,感覺好久沒有聽到過這樣的稱呼了,“你是信陵王府的人?”
那人頷首,“小人王衝,侍駕來遲,還請王妃責罰。”
此人便是王衝?緋煙一手按住系在腰間的令牌,半信半疑望著他,“你抬起頭來。”
王衝聞言緩緩地抬起頭,露出一張尚顯稚嫩的臉龐。緋煙卻是心神一震,居然是他!回憶如潮水一般湧來,將緋煙瞬間淹沒。上一世,當魏憲幾次三番聽從緋月的話,想置她於死地時,總有一個人偷偷地給自己送來療傷的藥,或是各種藥品。
而最後一次,當她被魏憲吊起,下令讓人用棍棒擊打她的腹部時,起初下手較輕的那個人,便是王衝。她還清晰得記得,那時王衝臉上那股深深的悲哀。卻不想今日她還能見到此人。
“王妃?”王衝的聲音將緋煙從回憶中拉回。
緋煙稍斂神情,“你此番尋我有何事?”
王衝恭敬地道,“王爺說,這宮中無趣的很,還請王妃移步去別處,他日王爺凱旋歸來,便去尋您。”
這話倒的確像是尉遲慕說出來的,緋煙搖頭一笑,“這麼說,你們都安排好了?”
“是,只等王妃下令。”王衝說著再次單膝跪下,“請王妃下令。”
緋煙有些無奈地側過身,“你不是尉遲慕的人嗎?怎麼動不動就下跪啊?這事我還要考慮考慮,要是我走了,相府怎麼辦?信陵王府怎麼辦?”
王衝起身,“王妃莫要擔心,屆時,只要王妃離開這宮中,太子便再無精力來對付相府和信陵王府。王爺給太子殿下準備了一份大禮。”
“哦?”緋煙挑眉望他,不知為何心中騰起一股安心之感,“這麼說……華妃之事,也是王爺安排的。”
自是想到緋煙會這般問,王衝誠懇地點點頭,“正是。”
“可是據我所知,留著這殷若婷對你們來說不是有些用嗎?”緋煙半眯起眸子瞥了男子一眼。
王衝一愣,隨即道,“王爺說了,再有用的人,也不及王妃重要。”話音剛落,王衝便上前一步,輕聲又道,“如今王爺已經入了漠水縣,王妃若想離開此處,即日便可離開。石芳閣的東西,會有人過幾日一樣不少地帶出來,原封不動交到您手中。”
思忖了一會後,緋煙緩緩地點點頭,“這宮中確實無趣了些,不過,我若出了宮,該往何處去?”
“這點王妃不用擔心,西南嶽麓腳下有一個好去處,王爺已經盡數安排妥當,王妃前去,便可住下。”
聞言,緋煙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這人什麼時候安排的如此周全了,這樣一來,她倒是不好意思不接受他的心意了,“離開之前,我想回相府一趟,見一見我的父親,可以嗎?”
“自然可以。”王衝微微一笑,“那屬下便在相府後門靜候王妃了。”
緋煙但笑不語,隨即轉身走回了自己的石芳閣。
時隔幾日,緋煙頸上的痕跡已然褪去,便請旨回府小住幾日,大約是心存歉意,魏憲當即便准許了。緋煙便坐著宮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回到了相府。
聽聞小姐回來,相府的一眾下人皆是一早便在門口翹首以盼,直到宮車在相府門口緩緩停下,緋煙從馬車上走下,眾人的臉上才露出笑容,“小姐!”
緋煙笑著掃過每一張臉,最終目光停留在緋相的笑容上,鼻子微酸,溼了眼眶,“父親,煙兒回來了。”
“回來了好啊。”緋相伸手將女兒拉進懷中,輕輕拍了拍她的發頂,“餓了吧,快進屋,陳嫂已經備好了午膳,就等你回來了。”
被眾人簇擁著入了相府,緋煙的心中忽地像是被什麼塞滿了一般。自己入宮不過十幾日,卻不知為何竟有一種過了很久的感覺,父親的鬢角又花白了幾分,這宮果然是入不得。
與父親一同用了午膳後,跟隨著緋相走進了書房,還未等緋煙出聲,緋相便聲音沉沉地道,“煙兒,你別回宮了,隨父親去密州吧。為父已經擬好了摺子,請旨卸去宰相一職,前往密州做一名太守。”
緋煙一愣,“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緋相轉過身來,渾濁的老眼中滿是失望,“現在的南國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南國了,皇位一旦落入太子手中,眼下的情況會更為糟糕。為父做了幾十載的宰相,看慣了朝代更替,看夠了興盛衰亡……也該好好休息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