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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把她們骯髒的靈魂揪出來曬曬太陽,看看到底有多邋遢多汙糟。)

她將手上的月牙手包往床上一扔,接著又像扔手包一樣將自己扔在床上。明顯不是處女的床鋪象遭到變態攻擊,裝腔作勢地一聲尖叫,馬上又緘默了。自從應英寧把它請進這間房開始,它就一直以鬆鬆散散的立場,接受著主人懶懶洋洋的態度。它習慣主人的攻擊如同主人習慣它的尖叫一樣,很突然也很自然。

自己為什麼挖空心思,不惜重金去套路春耕?是因為歷史的不幸還是現實的殘忍?對於這個第一次閱讀過自己的男人,或者說自己第一次閱讀過的男人,她是在心坎裡愛著他還是從骨子裡恨著他?今番與他久別重逢,是有賬要清算還是有緣要再續?腦子裡一下子湧出這麼多的問題,應英寧自己也不知如何作答。她雙手抱住後腦,仰躺在床上,往事有如一幀幀影片,連線不斷地呈現在她的眼前。

那次從市醫院做完人流回來,應英寧在家裡一連呆了三天,她躲著不敢出門的原因,是擔心自己的事會有人知道。媽媽也依著春耕孃的話給她買了不少補品,但應英寧相信,即使當時春耕娘不再給錢不曾發話,媽媽也一樣會給她買不少補品的,因為她愛媽媽媽媽也愛她。媽媽當然也擔心有人會知道這件事,但媽媽更擔心的是女兒的身體。

班主任老師袁玫給她送來市第一中學的錄取通知書時,是在第四天早上。她從房裡走出來迎接老師時看到,那天的陽光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燦爛。因為市一中是重點中學,全村二十幾個應屆生就她一個考入。這對應家來說是一件歡天喜地的事,為此,木匠專門為女兒擺了幾桌慶賀酒。這樣理所當然地給自家增了光,也不言而喻地讓別人丟了臉。那些考得不好的同學家長除了罵自己的孩子不爭氣,就是怨木匠兩公婆太神氣。不就是考個高中麼?又不是上名牌大學,搞這麼大排場幹啥?很多人心裡這麼想,但嘴上不敢說,說出來怕人笑話。所以他們縱使妒嫉,也只能忍氣吞聲。

直到終於有一天,他們透過私人關係知道了應英寧的事,認為揚眉吐氣的機會來了。一時歡呼雀躍,奔走相告,把事件編成了好幾個版本,傳得沸沸揚揚。有人說她的肚子是被老師搞大了的,也有人說她是被同學搞大了肚子。還有一種說法更尖酸特刻薄最惡毒,居然有人議論是她的父親木匠搞到她肚子大了。

木匠本是做手藝的人,被人說得抬不起頭來,狠揍了女兒一頓後,非但不能阻止別人說三道四,推波助瀾的反而更多了。他為了耳根清淨,乾脆從藤具廠辭了工回到家裡耕田種地,將自己的生活圈子縮到最小。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應英寧被公開指責為賤貨,稍有口角便被罵作小表資。村民茶前飯後也都愛拿小表資說事。他們總是在心裡想見到她,找茬兒奚落她幾句以證明他們的高尚;又總是在表面上裝作很不想見到她,表示和她格格不入以體現他們的清高。這種虛偽又滑稽的醜態讓應英寧感到他們的嘴臉,無恥到比真的表資還表資。她想把她們骯髒的靈魂揪出來曬曬太陽,看看到底有多邋遢多汙糟。但是她做不到,她太幼弱了,幼弱如颶風裡的一根鴻毛。

開學以後,她在學校裡寄宿,好不容易脫離了那個讓她倍受羞辱的環境。她不再想見到那些可憎的面孔;再不想聽到那些刺耳的聲音。如果不是萬分需要,她一般不會回去鄉下。她將自己匯入到城市的茫茫人海中,讓自己沉浸在學校朗朗的書聲裡。半年以後,一個春寒料峭的中午,小她兩歲的弟弟突然來學校找她,哭哭啼啼地說媽媽死了。她顧不上請假就跟著弟弟哭哭啼啼地回了家。進門第一眼,她看見曾經魁偉精壯的父親一下子老了十年,變得神情木訥憔悴不堪了。躺在床上的媽媽身材仍然勻稱,只是僵硬了;面貌依然清秀,只是蒼白了。媽媽脖子上一道青紫的血痕比藍天還藍,將媽媽帶去另一世界的布條比白雲還白。她在媽媽的衣兜裡找到了一把半舊的黃皮捲尺,媽媽生前經常用它為那些人丈量身材的長短,但終究沒能量出那些人的良心尺寸。或者這把尺用來量別的東西,還更能體現它的意義吧。應英寧這樣想著,便收起了它。至於她用它去量春耕的春根,以另類的方式表示對曾經被它量過的那些人的輕視,則是許多年以後在紅葉酒店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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