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秦僅帶飛刀鄒,換上便裝,躲過公子卬的眼線,趁夜色悄悄離開軒裡,往投魏軍大營。過崤塞時,滿眼盡是魏軍押運輜重的車馬,浩浩蕩蕩,絡繹不絕。
因是山路,車馬又多,他們一路上又躲又讓,緊趕慢趕,於第三日後晌方才趕到。
二人徑至龐涓大帳。
蘇秦遞上拜帖,龐涓避而不見,推說在外視察軍務。蘇秦連候兩日,龐涓仍不肯見。飛刀鄒欲闖,蘇秦攔住他,吩咐原途返回,直接去大梁面見魏王。將至汜水關時,一車緊追而來,打頭一人遠遠叫道:“鄒兄,鄒兄—”
飛刀鄒勒住馬頭,回首一望,驚道:“袁兄?”
來人正是袁豹。
袁豹氣喘吁吁地趕上來,拱手稟道:“主公,總算尋到您了!”
蘇秦急問:“袁兄,發生什麼事了?”
袁豹指著身後一人:“他叫邵通,是在下舊時部屬,這辰光仍在宮中當值,承繼在下職銜,奉夫人密旨,有急書呈獻主公!”
邵通叩道:“末將邵通叩見相國大人!”叩畢解開外衣,撕開夾層,從中摸出一封密函,雙手呈上,“夫人密函,請相國大人啟看。”
蘇秦拆開密函,現出一塊絲絹,剛一開啟,一股寒意直透腦門,令他情不自禁地打個冷戰,幾乎站立不住。
是血書。
是姬雪的血。
是姬雪一筆一畫寫出的血書。
書中什麼也沒解釋,只有三字:“速來,雪!”
蘇秦合上血書,微微閉目,僵立在那兒。
不知過有多久,見蘇秦仍舊一動不動,飛刀鄒急了:“主公?”
蘇秦從發呆中醒來,盯住邵通:“邵將軍,發生什麼事了?夫人是怎麼交給你這封信的?”
邵通稟道:“君上返宮當夜,在御書房薨天。殿下繼位,南面稱孤,宮中戒嚴。末將值更時,梅姑娘密召末將。末將拜過夫人,夫人取出一書,親手縫於末將衣內,吩咐末將微服出城,到邯鄲尋訪袁將軍,將此密函呈送相國大人。末將深恐誤下夫人大事,召來兩位摯友晝夜兼程,趕至邯鄲,又與袁將軍趕到洛陽,追至此處。”
聽到文公薨天,蘇秦臉色遽變,盡力穩住心神,沉聲問道:“君上好端端的,如何就薨天了?”
“末將不知。末將聽說君上回來那晚,連夜在明光宮召見朝臣與太子,次晨始知君上薨天。殿下即位,詔令薊城戒嚴,舉國治喪。”
“夫人召見你時,神色如何?”
“神色如常。夫人的聲音不急不緩,縫密函時,一針一線,不見慌亂。只是在末將臨出門時,夫人稍顯憂鬱,再三叮嚀末將,要末將務必親手呈交大人,越快越好。”
蘇秦閉上眼睛。
“大人,”邵通略頓一下,“末將不敢妄猜,只是覺得蹊蹺。君上回宮後,一直由末將護送。君上下輦時,末將上前攙扶,君上甩手,是自己下車的。末將觀他精氣神,雖說疲憊,卻也沒有大礙。萬沒想到,當夜就薨天了!”
“你是說,君上他⋯⋯”蘇秦頓住,眉頭冷凝。
“末將不敢!”邵通打個寒噤。
蘇秦掃一眼血書,問道:“除此之外,薊宮還有何事?”
“秦使約婚,殿下允准,已使專人赴秦迎娶。聽宮中傳言,殿下有意立秦國公主為夫人!”
蘇秦心裡一顫,拿血書的手微微抖動,迴轉身,吃力地爬上軺車。
“主公?”飛刀鄒翻身上車,扭頭朝後廂道。
蘇秦嘴唇裡迸出二字:“薊城!”
薊城甘棠宮裡,一身孝服的姬雪跪在老燕公的靈位前,如一尊雕塑。
燕公的靈堂設在燕宮正殿,但姬雪不肯去。燕易王,也即三天前南面稱孤的太子蘇,於即位次日封她為太后,拗不過她,破例恩准她在甘棠宮設祭。
堂前擺著小半碗參湯,是老燕公臨終前喝過的。老燕公回宮當夜在明光宮召見太子,凌晨未回。姬雪一宵未睡,天亮時吩咐春梅前去探看,見老燕公孤零一人薨在御座上,面前龍案上擺的是這半碗參湯。春梅是有心人,先將參湯藏起,方才呼叫,後又趁亂將其納入袖中,帶回甘棠宮。
老燕公薨因蹊蹺,姬雪認定是太子蘇弒父。此前,老燕公不止一次與她商議廢掉太子蘇,直接傳位孫兒子噲,姬雪擔心燕國陷入內亂,幾番勸諫,要他再等等看。想是此事傳至太子蘇耳中,終使他下此狠手。姬雪斷定,在老燕公與她趕往孟津、殿下監朝這段時間裡,太子蘇把該準備的全都備妥了。不然的話,依他的個性,絕對不敢公然違拂旨意,乾綱獨斷,直接允准秦人婚約。
現在看來,是自己過於天真了。老燕公是正確的,太子蘇是小人,當不得大任,更不能把燕國託付給他。老燕公含冤而去,能夠向燕人揭示真相的只有她了。她必須站出來,一慰老燕公冤魂,二償老燕公夙願,三救燕國於危難。
然而,木已成舟,太子蘇全面掌握內外局勢,宮中朝中皆是他的人。自己不過一個弱女子,若是沒有足夠證據,若是沒有合適時機,她斷然不能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