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蘇家由大喜入大悲。接踵而至的蘇代、蘇厲妻、蘇代妻及一群娃子這也明白過來,跪在當堂號啕大哭。尤其是蘇厲妻,誇張的聲音嚇得阿黑夾起尾巴,悄悄溜到院子裡。前來鬧喜的人,包括陪同蘇秦的周室大夫、縱親司屬眾,皆被這場變故弄得不知所措。
院裡院外,黑壓壓的淨是人,但全都傻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公子卬,面上現悲,心裡卻喜,朗聲吩咐眾隨從:“快,傳樂手,奏哀樂!”
省親樂團緊趕過來,樂音由喜轉悲,嗚嗚咽咽的哀樂響徹軒裡,頃刻間將蘇家老小的哭聲淹沒。
哀樂聲中,公子卬有板有眼地安排起治喪來。由於蘇虎已經晉爵稻人,爵級雖然不高,卻也是個大夫。公子卬眼珠子一轉,吩咐以大夫規格為蘇虎操辦喪服禮器。
接下來數日,公子卬表現出從未有過的亢奮,吆五喝六,為蘇家老爺子的後事奔忙。
周室沒落多年,莫說是尋常百姓,即使士大夫之家遇到大喪,也遠不及過去的禮數週全,因而,掌管士大夫喪葬事務的職喪所剩無幾,多已賦閒。公子卬打聽到西周國河南邑有個資深職喪,遂召請他來,吩咐他嚴格按照大周規制治喪。
大周規制著重繁文縟節,靈堂設定、喪服冥器、墓室方位、主客禮儀等皆有講究,甚至何時哭、如何哭、哭聲大小也有循依。公子卬一改平日不愛看書的舊習,使人尋來魯人孔丘整編過的《儀禮》仔細研究,生怕職喪等人不盡職守。
在公子卬的督促下,整個伊里人聲鼎沸,軒裡村內外無處不晃動身著孝服的身影,哀樂陣陣,悲哭聲聲,弔唁車馬更是不絕於途,蘇家兄弟如幾尊木偶般接受職喪等禮官的擺佈。
一夜富且貴,蘇氏一門顯然難以適應,尤其是蘇厲妻和蘇代妻妯娌二人。
喪事進入第七日,過後晌時,在靈堂前跪了大半天的蘇厲妻有點內急,拿肘子輕輕碰觸蘇代妻,嘴角朝外面的茅房努了下。
蘇代妻跟她一道出去。
妯娌倆上完茅房,蘇厲妻卻不急著返回,東瞅瞅,西看看,最後朝小喜兒的小院子一努嘴。幾日來,所有的貴重禮品都在那兒。
小喜兒的院子不大,裡外好幾間,院門外側各站一名執戈兵士,見二人來,橫戈攔住。妯娌倆正欲走開,正在清點、登記禮品的軍尉剛巧走出,認出是女主人,躬身揖道:“卑職見過二位夫人!”
蘇厲妻啞起嗓子,小聲問道:“能進去看看嗎?”
軍尉伸手禮讓:“二位夫人,請!”
妯娌倆隨軍尉走進院中,剛剛踏入屋門,人就整個兒傻了。絲綢、器皿等各色禮品琳琅滿目,稀奇古怪,堆滿好幾個房間。靠牆處放著三隻大紅箱子,沒蓋,裡面擺著金銀珠寶,箱前蹲著三人,兩人仍在清點,一人登記。
妯娌倆在夢中也未見過如此之多的寶貝,呆怔許久方才回過神來。蘇代妻不敢再看下去,輕輕扯下蘇厲妻的衣袖。
妯娌倆走出小院,站在大椿樹下。
“嫂子,恁多財寶,不會都是咱家的吧?”蘇代妻小聲問道。
蘇厲妻沒應聲,顧自喘會兒粗氣,猛地意識到什麼,驚道:“妹子,咋不見相爺呢?”
“相爺?”蘇代妻怔了,“哪個相爺?”
蘇厲妻白她一眼:“瞧你笨的!就是二弟呀,咱家的大貴人!”
“你是說二哥呀,”蘇代妻笑了,“方才好像是魏公子邀他去帳子裡,說是議事呢。”
“議啥事?”
“我咋知道哩?”
“妹子,走,跟嫂子下灶去!”
“這辰光才半晌,下灶幹啥?”蘇代妻不解道。
“叫你去你就去,管恁些幹啥?”蘇厲妻不由分說,扯起她的胳膊拐進灶房,燒出一鍋熱騰騰的酒釀雜燴湯。
蘇厲妻盛出一碗,放在家中最好的一隻黑色托盤上。
“妹子,你端上,陪嫂子走一趟。”
“去哪兒?”
“相爺大帳,敬相爺喝!”
“大嫂,二哥他不欠這個,聽說好多人都在忙著為他燒飯哩!”
“那是他們燒的。一樁歸一樁。那年冬天,相爺餓肚子回來,本想喝口熱湯,我這瞎眼的卻沒給他燒,失禮了。這辰光得補上,不然,嫂子往後咋見他哩?”
“妹子不敢,你和二嫂去吧。”
“不妥。”蘇厲妻搖頭,“那兩口子就像是鍋裡的油和水,一燒火就炸鍋。再說,那樁事是嫂子做下的,跟二妹子無關。走吧,嫂子求你了!”
“我不敢去!”蘇代妻退後幾步。
“唉,”蘇厲妻落下淚來,“妹子不去也罷。誰欠的賬,該誰還,誰讓嫂子有眼無珠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