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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一回 倏落凡塵

金六雙袖交疊,兩枚鋼針“啾啾”激射而出,直奔黃耳兩點眉中。內力深厚者之於身周毫末皆有警覺,黃耳雖未料此陡變,但就當二人對視之時,已察端倪,自有防備。當下提氣運至袍袖,從容一卷,兩枚鋼針吃風墮地;左手隔開徐芳茗手臂,翻腕斜下奪刃;右爪鎖拿金六咽喉。這一卷一奪一鎖說來甚易,實則飽含黃耳幾十載功力。若是稍遜之人,絕無可能電光火石之間化解攻勢,即便化解,則未必能得隙反擊。當下喝道:“寬城子是你們甚麼人?

二人雙雙狼狽後退避開黃耳雙手,均不答話。徐芳茗邊退邊起,反刃直兜黃耳中路;金六身形未變,袖口微動,又射出一對鋼針,一枚頭上眉心,一枚右腿“曲泉”。二人出手便是要害,想必意在攝取黃耳性命。黃耳騰空而起,右腳順徐芳茗小臂探下,跟著一勾,看準她上臂“尺澤”穴,左腳輕輕一踏。徐芳茗上臂吃勁,小臂不聽使喚揚將而起,手中匕首“叮”地隔住上針。接著手腕痠麻,匕首脫落。而那下針已自黃耳身下沒入後方

桌腿之中。

黃耳藉著一踏之力,斜後飄去,緩緩落於塵埃,雙袖後攏,又問道:“爾等何人?”金六恨道:“老賊!何須多問?”黃耳道:“‘肅羽追魂針’跟誰學的?”金六道:“何須多言,今日須得血債血償!”言未罷,袖已起,又有兩枚鋼針一左一右射出。徐芳茗“野狐逮兔”,貼地疾躥,匕首又覆在手,尾隨雙針而來。黃耳雙掌朝上,拇指與食指相接,掐準雙針勢道,各自輕輕一彈,兩枚鋼針失力而散。再看徐芳茗已隨針至,匕首正探到胸前,遂掌心相對,微一吐納,罩住利刃。

徐芳茗見兵刃被制,欲思後撤,不料匕首卻紋絲不動。心想老賊輕描淡寫化解六哥鋼針,目下竟能攏住匕首,極難相與,自當棄刀才可。哪知那匕首宛如生在掌心一樣,根本甩不脫,動不得。情急之下,晃動匕首,只盼藉著巧勁兒偷冷抽回。黃耳已斷她意,雙掌微微用力,徐芳茗竟隨著匕首旋轉起來。頃刻之間,十數圈已過。徐芳茗直覺腔內翻江倒海,辛苦異常。

黃耳自視正人君子,諸事無愧於心,今日給人連稱“老賊”,勢須弄清真相,又欲探出對方家數,故此不欲傷人。若有傷人斃命之心,縱然十對金、徐也早已活不成半個。隔著徐芳茗,金六不敢放針突襲,忽見她飛轉,覺大事不妙,一個右側步,橫跨而出。

待他腳步一動,黃耳大喝:“看刀!”雙掌前送,徐芳茗身子向下斜去,匕首貼著額頭直奔金六。金六頭頸一歪,匕首“當”地插在門框之上,剛欲抬起袖口,眼前一道黑影閃來,胸前“膻中”“啪”地吃了一掌,身子後起,撞在一扇未開的廳門上。但聽得“喀嚓”聲響,廳門脫框而出;廳內“咚”的一聲,徐芳茗墮落地面;又聽“咣噹”聲響,金六與門板一齊砸在院內。

眾弟子及傭僕等不少人早已聞聲趕來,不知出何變故。眼見黃耳捧著“撥雲見月”的匾額,衣帶飄飄,立於金六身旁。這匾原高懸大廳門梁之上,方才受力墮下,給黃耳接在手中。黃耳將其交與弟子,慢聲問道:“閣下是寬城子甚麼人?又與衡山有何恩怨?”

黃耳業師玉華散人共收五徒。關門弟子雙陽子常思過,四弟子淨月仙譚菲,二人在恩師在世之時便結為連理,居於天柱;三弟子南關子於求仁,居於芙蓉;大弟子寬城子鐵方。當年玉華散人慾將衣缽傳給二弟子朝陽子黃耳,鐵方不服,一怒之下與衡山決裂,奮而出走,從此杳無音訊。金六所使追魂針正是鐵方帶藝投師之前的技藝。黃耳在廳內與二人鬥過幾個來去,舍卻追魂針一節之外,探不出別事,故而又問一遍與大師兄存何干系。

這一段公案,衡山上下無人不知,聽黃耳如此發問,再看二人情狀,紛紛喝道:“快說!快說!你們是大師伯甚麼人……”攜帶兵刃的弟子手中長劍已“倉啷啷”離鞘。雖然鐵方自決衡山,但每次提起,眾弟子均按黃耳之令稱“大師伯”。

金六重傷新愈,哪抵得了黃耳一掌,挺將一陣,只覺喉嚨一甜,熱血上湧,又咽不下去,看準黃耳所在,“哇”地一口噴去。黃耳微微側身讓過。這一口濃血卻將剛出廳的徐芳茗噴了個滿頭滿胸。只見朝暉掩映之下,徐芳茗鮮血罩面,目放兇光,神色可怖,眾人盡皆心中一凜。徐芳茗撲到金六身上,急道:“六哥,你怎樣?老賊把你傷成這樣啦……”言語中充滿關切,卻又咬牙切齒。

眾弟子聽到徐芳茗稱業師為“老賊”,哪還受得了?皆反唇相譏:“你們到底是甚麼來路?”“含血噴人!”“辱我師父?”徐芳茗恨道:“這倒要問問你們的好師父,問一問他做過甚麼好事!”黃耳道:“朝陽子雖不敢妄言此生未作一件虧心事,但素來行端坐直。你二人忽施毒手,又不知我何日裡,何等事致你二人如此?”徐芳茗啐道:“呸!冠冕堂皇!道貌岸然!那年,你半日之間就……”

金六雙臂突然上揚,黃耳喝道:“暗器!”只見銀光閃閃,兩枚鋼針“啾啾”飛出。這一對鋼針原本欲射黃耳,但金六“膻中”氣海受創,準頭大亂,竟朝反向而去。鋼針過處,眾弟子紛紛騰挪避讓。不意仍有二人應聲“撲通”倒地,卻是紀老三夫婦,手裡藥壇墜在地上摔得粉碎,湯汁散濺開來。老兩口送金、徐上得峰來,跟紀愷夫說了幾句話,便去藥房盛最後一服藥,以固金六本元,聽到院內聲響亦跟將過來,不料乍至人群外圍,即遭逢大厄。

紀愷夫大叫,搶身過去,推開餘人,見雙親雖睜著雙眼,但皆心口溢血,已再不能活了。黃耳也躍到紀愷夫身旁,只聽楊柏杉沉聲道:“血染斑斑成錦紋。”“血染”二字未畢,就有六人結成衡山派“斑竹劍陣”圍住金、徐,手中長劍分指二人要害,另有一人遊擊。黃耳見老三夫婦形狀,緩緩搖頭。紀愷夫雖知父母難活,仍抱一絲僥倖,但見師父搖頭,已知無望,癱坐在地。

這四個月來,老兩口待金、徐極好,對金六殊尤周到,悉心照料起居飲食,不然也不能折腿加風寒只四個月就痊癒。他二人已將二老認作至親之人,其情甚篤。二人聞說二老雙雙歿於鋼針之下,驚悲交迸,痛極生淚。

徐芳茗恨道:“六哥,三叔、三嬸對咱們恩重如山,咱們雖非有意,卻也屬恩將仇報,今日若能手刃此賊,你我當自刎謝罪。若被老賊殺了,倒也省事。哼!”金六道:“芳妹果真識大體、重情義,看來今日你我難逃大限。”徐芳茗道:“六哥,你已無力再戰……還好,我與你同生共死,也不枉我來這世上一回。”金六微笑道:“如此最好,免得你我在這人間受罪,只不過黃耳這個大奸大惡之徒……”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渾沒將眾人放在眼裡。紀愷夫猛地站起,走到劍陣旁,揮手示意劍陣撤開。楊柏杉看看黃耳,黃耳微微點頭,楊柏杉道:“何忍將身臥淚痕。”長劍登時撤走。紀愷夫索了一人長劍,將自己長劍投擲在徐芳茗面前,牙板微啟,冷道:“殺人償命!但我不殺白手之人,聽爹爹說你們會使劍,給我揀起來,今日我必殺你二人為爹爹媽媽報仇。若我殺不得你們,那是我技不如人,師父和師兄弟也不會為難你們。”

楊柏杉突然說道:“三師弟,先讓他們講明原委,再報仇也不遲。”紀愷夫回道:“有理!待制服他們再問也不遲。”徐芳茗道:“紀師兄,三叔、三嬸的仇不用你報,自有交代。殺人償命不假,那就請你先讓我和老賊一決生死,讓他血債血償……”綽起長劍,右腳點地,斜刺裡向黃耳衝去。

徐芳茗並不欲跟紀愷夫糾纏,是以自他左首繞開。紀愷夫右手持劍,遂往右疾轉半個身形,劍身掃回身後,劍尖生輝,直點徐芳茗背心,正是一招“背弓射月”。徐芳茗聽背後風聲勁急,頭也不回,手肘只向上一揚,手腕抖個不停,長劍已打側下倒轉至背後。只聽“叮”的一聲,紀愷夫長劍點在劍脊之上。

眾人皆吃一驚,更有人甚而“咦”了一聲。這一招名為“旗雲不住”,意旨長劍猶如山巔旗雲,扇狀護住背心要穴。但此招分明出自衡山“撥雲劍法”,故而眾人受驚,皆望向黃耳。黃耳輕輕搖頭,心道:“無論這二人是何來路,與衡山的淵源都不會淺,難道真的是大師兄弟子麼?不過細細品來,這招又似是而非,到底是何緣故?”

兩劍甫一相交,紀愷夫已轉過身來,又中出一劍,仍刺徐芳茗背心。徐芳茗見尾除不掉,唸到若得與黃耳接戰,必得先打發了紀愷夫。遂直奔兩步,猛然轉身,劍花亂顫,向前掃去。眾人又吃一驚。方才紀愷夫聽到“咦”聲,已起疑竇,這次親眼見到徐芳茗劍招,跟著一驚,因正是“撥雲劍法”之““細雨溼衣”。“錚錚錚”幾聲,紀愷夫急解此招,喝道:“你怎麼會我衡山‘撥雲劍’?”徐芳茗回道:“笑話,哪裡是你衡山劍法?”說著又一招“閒花落地”往他小腹刺來。

早年間,玉華散人中秋在祝融殿外望月臺賞月,時見愁雲遮月,心想若能舉劍為皓魄撥雲,使其光潔人人共賞,豈不為美?遂心有所感而創“撥雲劍法”。當下衡山弟子人人無不研習,紀愷夫為黃耳第三大弟子,對“撥雲劍法”三十六式更是爛熟於心,知這招“閒花落地”先攻小腹乃是虛招,意在下盤,便劍隨心動,左足踹燕,手中長劍一橫,劍刃平蕩,一招“瀟湘之水”護住下盤,也正是“閒花落地”的拆招正解。

豈料徐芳茗這劍並非虛招,卻直奔他小腹而來。他一腿伸在當空,另一腿已然吃不上力氣,慌忙劍身向上橫來,接過這劍,口中說道:“你這劍法假的。”徐芳茗亦一愣,停住說道:“你怎知以‘瀟湘之水’拆我的‘閒花落地’?原來你衡山偷學人家劍法,只可惜你只會前半招,後半招卻沒有偷到,成了‘瀟湘無水’,真是愚笨之極。你道我劍法是假的,我還要問你的劍法真假,原來衡山靠偷學劍法創門立派,震懾群小,名為名門正派,實則……嘿嘿,卻也難怪。”說話間又攻上來。

黃耳心想徐芳茗所使劍法雖與“撥雲劍法”不盡相同,卻是出自“撥雲劍法”無疑,難道大師兄下山之後將“撥雲劍”變化了?大師兄乃練武的奇才,若說變化,也不足納罕。想到此處,對鐵方的敬佩又增幾分,覺得自己便無此造詣,如何能將前人嘔心瀝血而成的招數變化?如何前後流暢自如?又如何劍氣合一?不亞於新創招式,可謂難如登天。又想縱使大師兄變化劍招,以其為人,必不會派人來襲衡山,這其中到底是何緣由,實難琢磨。

正琢磨間,二人又拆幾招。徐芳茗劍招時與“撥雲劍法”並無二異,時又大相徑庭,不是左右對調,就是虛實互換,且招招兇狠,不顧自身破綻,乃以命相搏。紀愷夫為報殺親之仇,亦拼上了性命,無奈被徐芳茗的劍法擾亂心神,招招落於後手,疲於應對。徐芳茗見紀愷夫所使劍招和自己也似同宗,心下亦奇,她心知敵眾我寡,紀愷夫雖說若是她勝,別人不會為難,然她只道那屬意氣之言。思忖即便勝了紀愷夫,衡山一眾亦不會放她和金六下山。就算果真放行,她還圖手刃黃耳,哪顧得那許多,只認準衡山偷學劍法,故而心中並未在意劍招一節。

待到二十幾招上,徐芳茗左手劍訣一橫,長劍右轉小半圈,向紀愷夫左半身削去,正是一招“疾風殘浪”。紀愷夫長劍向上格去,徐芳茗未待招式用老,劍勢下沉,朝紀愷夫左腿擊來,紀愷夫急退左腿,仍舊慢卻半拍,“呲啦”的一聲,長衫被劃開一道口子。一傭僕不禁“啊”出來,金六躺在地上,見此亦是一“啊”,兩聲“啊”,一聲擔心一聲可惜,同聲不同意。

黃耳見愛徒受制於人,而這徐芳茗本非紀愷夫對手,只因劍招與其所學似是而非而佔得先手,遂開口問道:“若非‘撥雲劍法’,又當如何?”

一語驚醒夢中人,紀愷夫正自狼狽不堪,徐芳茗每每出招,他俱要考量與自己所學是否相同,如何佔得上風?猛聞黃耳當頭一問,明白師父在教自己別當徐芳茗使得是“撥雲劍法”,只當是一套從未見過的奇門劍法而已,登時茅塞頓開,不再分神。

而徐芳茗聽到黃耳所言,心下卻想我使的劍法本就“不撥雲”,這不是廢話麼?卻未參透其中深意。紀愷夫凝神之後,無論徐芳茗出甚麼劍招,他都只當頭回所見,見招拆招,不再思索與自家所學有何不同,如此一來,高下立見,徐芳茗立感不支。

又過幾招,徐芳茗長劍反轉臂後,左手成掌拍向紀愷夫右肩,紀愷夫見她這招並非“撥雲劍法”,心想你還知趣,知道那假劍法無法勝我,挺劍去削她肉掌。那掌又成爪來鎖紀愷夫右腕,紀愷夫學她模樣,左手亦覆成爪,來鎖她手腕。就當紀愷夫一劍一手皆被牽制之時,徐芳茗長劍忽地閃出,向紀愷夫脖頸斬去。

紀愷夫忙欲將長劍護住左首,意在擋住這劍,徐芳茗早已料得此招,就在出劍之時,左手已算好紀愷夫右手去路,候在半路。紀愷夫想徐芳茗雖費盡心機,卻漏算下盤,如若雙方均端坐著不動,這招定能得手,可惜並非如此,喝道:“這有何用?”抬起右腳,使了一招“龍行雲密”,乃衡山拳腳功夫“衡山九拳”中的招式,只用下盤套路。雖然他拳腳不及劍術,但聽“嘣”的一聲響,正中對手左腿“足三里”。徐芳茗吃勁向後飛出老遠,墜在地上。金六又“啊”的一聲,叫道:“芳妹,你……你要不要緊?”徐芳茗鋼牙緊咬,並不答話。

紀愷夫見她摔倒,遂收劍招道:“你認輸償命罷,我念你是女子,你且自行了斷,不過要先說清楚為何辱我業師。”說著朝她慢慢走去。徐芳茗笑道:“自行了斷?哈哈哈!這就輸了麼?”猛地翻身,劍尖飛刺他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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