馱獸的青銅鈴鐺聲在頁岩峽谷間碰撞出七重回聲,戴麂皮面具的鹽販子用鳥骨籌碼進行交易。香料商人總會留一撮肉豆蔻埋在攤位地下,說是要向山靈繳納隱形稅。
在雷鳴祭壇上,祭司將閃電劈中的燧石雕成雙面神像:一面是留著樹脂淚滴的豐饒女神,另一面是用黑曜石鑲嵌眼珠的噬巖者。未婚男子需在旱季揹著這種神像攀登刀鋒崖,直到巖壁在神像背面拓印出人臉輪廓才算成年。
蕾塔迪一腳踢開了這座豪華莊園的大門,對著後方的阿柯、二皇子一行人揮了揮手。
這座莊園位於普利耶行省的第二大城市布瑟,莊園的主人稱得上是當地的土皇帝。此次行動,二皇子幾乎沒有帶大部隊,而是讓他們跟著總督瓦拉行動,身邊僅僅帶著埃雷等上百人組成的真北衛護衛。
身旁的埃雷、阿柯、小米、阿德隨著二皇子一同朝著莊園內部走入,可剛進去,便起了異樣,周圍漸漸出現一團團濛濛的霧,雕花門廊呈現出異色眼瞳紋樣。
“阿蘿!”望著眼前的黑裙女孩,宸大吃一驚,隨後扭頭微微眯起先前瞪大的雙眼,嘴角也不免泛起自嘲的冷笑。
“怎麼,還能認得我?”女孩聲音冷漠,卻又夾雜著尖酸刻薄似的憤懣。
“當然。這條裙子是你生日我送你的,有點小了,你改過了嗎?都長這麼高了啊...你的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沒有在意阿蘿的譏諷,宸反而露出和煦的笑容。
“你不是也長高了嗎?我們早都不是小孩子了,你自己的孩子都比那時的我們大,你大可不必再哄我了。”
“...嗯。這麼多年沒見...你...你還是愛吃香菜嗎?”宸不自覺地結巴起來,連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那個,你...對了,我記得你喜歡花,我幫你種了好多...可惜,不在這裡...我...你一定還恨我吧。哦,不,我不應該說這些...”
“這麼多年沒見,你就問這些無關緊要的?就不關心我過得好不好嗎?”
“也對。你過得還好吧?”
“怎麼可能過得好?拜你所賜,我可是一直生活在地獄裡!你知不知道我受什麼樣的欺負!?”黑裙女子的眼睛中開始流出妖異的紫色鮮血,一雙滿懷恨意的眼,發出無法聽見的次聲,似是可以震斷宸的魂魄。
“我,遇見了大公,我拜託了他,還有——”
“夠了!還想假惺惺地給我解釋嗎?堂堂攝政王怎麼說話像個孩子了?你知道那裡都是些什麼人嗎?義父再神通廣大又能如何?”淚水流過,在雙頰上刻下深黑色的斑紋,散出海妖的鹹腥味。女孩突然像洩了氣一般,無力地坐到地上,抱起雙腿,止不住地哭泣,“...我怎麼,會是你...我最喜歡、最信任的人...竟然把我往火坑裡推...”
看到阿蘿居然展現出脆弱的一面,宸反倒恢復了平靜:“這可能是最好的選擇了。我很快就會去救你,相信我!”
“已經不需要你了。大哥永遠都不會像你這樣拋棄我。我詛咒你,詛咒你不得好死!我應該把你的心臟雕成砝碼,稱量那些承諾里摻了多少謊言的砂礫,可惜,砝碼盒早就裝不下你欠我的重量了。”
“呵...”二皇子的臉上再次浮現出以往胸有成竹的神情,“阿蘿無論怎麼恨我,也不可能會說出讓我去死的話。果然,這是假的。不過,還是很謝謝你,讓我可以再見到她一次,我本來還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了...我還是會害怕,害怕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但人生還是要往前走。”
霧氣漸漸消散,而不遠處,另一處白霧之中,埃雷則在奮力廝殺。刀刃相撞迸發的火星在雨中生長,開出轉瞬即逝的鐵線蓮,死者的瞳孔裡都倒映著這種不存在的花,仁慈的劊子手在斷頭臺上種滿荊棘花。
刺客埃雷面前的,是昔日的同伴,可他們卻在肆意屠殺著平民,經過一段時間的思想鬥爭,他毫不猶豫地對著同伴們揮刀相向。他明白,每多猶豫一刻,就多死去一個無辜的人,昔日的同伴和他一樣,有著相同的信條,絕對不會希望自己成為殘殺無辜的殺人犯。
做完這一切後,埃雷只覺一陣恍惚,迷迷糊糊看見了身邊拍著自己肩膀的二皇子。
“...主上...這是怎麼了?”
“你們在這啊?看見大哥了嗎?”又是一道少女清脆的嗓音。小米阿柯二人朝著此處走來。
“阿德。”
“拉比,您看到阿蘿了嗎?”古樹下,阿德對著樹長老恭敬地問道。
“吶,在裡面學習呢。這丫頭可比你好學多了。”
樹洞中,白裙女子端坐在書桌上認真地讀著書。
“你怎麼來了?不在家做飯,想來偷懶是吧。”阿蘿對著阿德嗔怪道。
“小米說阿柯釣了條大魚,晚上親自烤魚給我們吃,讓我們不要做了。”阿德走到阿蘿身邊,蹲下後將雙手拖著腮,溫柔地看著阿蘿認真學習的臉,“你怎麼最近老往老師這跑?不會!”說這話時,他趕緊回頭瞅了瞅,隨後做賊心虛地小聲說道:“你不會想接手他這爛攤子吧?”
“怎麼可能,想什麼呢?”阿蘿笑道,順勢拍了拍阿德的腦袋,“你總是誇弟弟唱歌好聽,我想著,最近也沒事,乾脆我也來這學習一些唄。古文字確實很難,不過,我覺得已經摸到竅門了,等我學會了,唱給你聽好不好?”
“好。”阿德笑了,至於笑得如何?對不起,想象力有限,根本無法形容。
就在這時,後方傳來一陣童聲:“大伯、大媽,俺娘說魚烤好了,你們趕緊來吧。俺都餓死了,但娘說了,你們不來不準開席。”
“走吧,明天再學習,別讓小米等急了。”
“好吧,看在妹妹的面子上,就先去吃飯吧。”
阿德一手牽著阿蘿,一手拉著大侄子,朝著家的方向走去。晚霞已經染紅了海面的天空,微微鹹味的海風拂過三人的面頰,一種說不出的自由自在,他的臉上也被映出一抹紅。
夕陽將雲層燒灼成蜂窩狀孔洞,晚霞像打翻的葡萄酒桶在海面暈染開,晾曬的漁網在風中發出沙錘般的碎響,海風裹著烤魚焦香和船漆的刺鼻味道,風中的砂礫如同無數小刀,卻在觸及面板瞬間融化成溫熱血液般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