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全天下都是敵人也無妨,他們有彼此就夠了。
第二日早起上朝的夜寒神清氣爽,覺得自己毫無疑問是天底下最有福氣的人。就連前面二十年所承受的種種不公種種冷遇,如今看來也都是為了今日的福氣所作的一個小小的鋪墊罷了。
阮青枝自是不肯早起的。這一次夜寒吸取了昨日的教訓,一早就叫了攜雲和涓涓進來寢殿中陪著,不肯讓她落單。
阮青枝原本倒想試一試那個“丈夫”還肯不肯來,無奈兩個小丫頭十分盡忠職守,嘰嘰呱呱不住地同她說話,害得她只好打消了再睡回籠覺的念頭。
於是這一天就平白多出來一個漫長的早晨。阮青枝覺得自己委屈壞了,在床上滾來滾去就是不肯起床,叫苦連天:“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起床!起來又沒什麼事!你要說現在有人打上門了、或者下大雨衝了房子了叫我起床也就罷了,又沒有什麼事!”
“郡主,”一個小太監從外面奔進來,臉色不太好看:“跟大水衝了房子也差不多了,——朝堂上出事了!”
“誒?”阮青枝呼地坐了起來。
兩個小丫頭也都嚇了一跳,忙問:“出什麼事了?陛下昨日不是還說永寧侯那邊已經蹦躂不了幾天了嗎?”
小太監奔到面前,急道:“不是永寧侯,是太后……太后闖到朝堂上,當眾斥責郡主德行有虧不堪為天下女子典範,要逼著陛下解除婚約,另擇……賢良淑德之女為皇后!”
還未完全睡醒的阮青枝費了一些工夫才聽明白他的話,立刻翻身躍下了床。
攜雲和涓涓忙衝過來一邊一個扶住了她,想勸又不知該從何勸起。
阮青枝倒也不用人勸。她既沒有憤恨怒罵,也沒有哭哭啼啼,而是端端正正往妝臺前一坐,沉聲吩咐:“替我好好妝扮一下,咱們去瞧瞧熱鬧!”
……
朝堂上確實很熱鬧。雖只太后一個人的聲音,卻已經達到了震耳欲聾的效果。
朝中文武百官垂著頭都覺得尷尬而不解,實在想不通那個溫柔嫻雅、在先帝身邊像影子一樣安靜的皇后娘娘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看來作為男人一定要好好愛惜自己,儘量活得長一點,否則家裡的夫人或許也會變成瘋婆子的。——許多老臣不約而同地這樣想道。
夜寒什麼也沒想。
見太后罵得興起一時半會沒有歇氣的意思,他乾脆把大袖一甩衣襬一撩,翹起二郎腿仰靠在了椅背上。
這不是皇帝的儀態,而是紈絝子弟逛戲園子時最常見的坐姿。
這樣坐著果然很舒服,再坐兩個時辰也不會累。
夜寒招招手叫人添了茶,又送來了兩碟點心。小灶上的廚子也不知是怎麼想的,竟然還送來了一大盤新制的烤肉片,一揭蓋子滿殿都是香氣。
勾得夜寒很想再讓他們上壺酒。
朝中一些官員聞著味道也被勾起了饞蟲,又不好意思抬頭看,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偷偷咽口水。
尤其是一些武將在外粗魯慣了,都跟野狼一樣聞到肉味就興奮,幾乎快要忘了御前的禮儀。
殿中的竊竊私語多了起來,太后終於察覺到了,看向夜寒,頓時大怒:“你竟然——”
“啊,母后累了吧?”夜寒的後背離開了椅靠,“正好,時辰不早了,諸位大人也都累了。今日膳房學著北邊的方子新做了烤肉,朕想讓他們送一些來給諸位大人嚐嚐,母后您看如何?”
太后看看夜寒,再回頭看看朝中群臣,怒火噌噌地往上竄:“你在說什麼瘋話!朝堂是吃東西的地方嗎!為人君者當以黎民眾生為念,這朝堂是你解決民生疾苦的地方!你如今是皇帝,不是從前在西北,可以由得你隨時喝酒吃肉窮奢極欲!”
“在西北可沒有這麼好的牛肉,”夜寒笑了笑,“西北蠻荒之地寂寞得很,別說牛羊,連老鼠都瘦得皮包骨。將士們偶爾運氣好逮到一隻肥碩些的黃鼠打牙祭,都歡喜得跟過節似的。”
太后這輩子只見過一次老鼠,那還是她年輕的時候上山拜佛看見的。時隔二十多年了,此刻再想起那種圓肚尖嘴眼睛溜圓灰不溜秋的小東西,她還是止不住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偏這時候外頭小太監聽見了夜寒的話,一溜十幾個人端了剛烤好的肉片送進來,香氣飄得滿殿都是,立時燻得太后胸中一陣作嘔。
夜寒看見了,忙道:“母后放心,這是上好的牛肉,不是老鼠肉!如今咱們是在宮裡呢,老鼠肉倒成了稀罕東西了!”
不說這句話還好,他說了這句,太后滿耳朵裡都是“老鼠肉”三個字,頓時愈發頭暈目眩,旁邊小太監忙上前扶著她。
這會兒殿中卻正忙著,站也沒處站、坐也沒處坐。
殿中百官有武將們帶頭已經開始吃上了,誰也顧不得關心他們太后娘娘的眩暈乾嘔究竟是因為體弱多病還是別的不可告人的原因。
烤肉嘛,有人愛吃有人不愛吃,但不管怎麼說,吃人的嘴短。
這會兒殿中人人都覺得這位新皇帝真是既溫和又賢孝,脾氣很好平易近人,誰說他不好就是誰無理取鬧。
於是殿中氣氛其樂融融,憤怒的太后愈顯得格格不入。
氣氛僵住一刻,終於有人搬了椅子來請太后就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