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在同一個瞬間意識到了危險。
多年戰場廝殺練就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危險在身後,躲閃已經來不及。
那就不躲。
夜寒沒有收勢後退,而是強行斂起了身體本能的警覺防禦,將全副精神集中在了手中的這把劍上。
長劍帶著他全身的力氣狠狠刺下,地上那個匪首眼睛裡的亮光由得意而恢復了驚恐,唇角的笑容過於燦爛一時收不住,最後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胸膛被一劍刺穿,死透了。
但與此同時,夜寒的後心也被一道尖銳的劇痛侵襲,眼前霎時黑了一片,之後又一點點恢復如常,只剩劇痛傳遍全身。
是長槍。
夜寒自己覺得那一槍並未刺中他的心臟,因此他應該還有一點力氣用來反擊才對。但事實卻是,他的頭頸四肢在受傷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沉重得拖不動,全靠右手所持的長劍刺穿匪首的胸膛抵在地上,勉勉強強支撐著他沒有倒下。
這情形很不對。
事實上他被人刺傷這件事本身就不對。西北軍將士行動必結陣這是本能,在他揮劍出手的時候,身旁照例應該至少有一名將士在幫他守住後背才合理。
出什麼事了?!
夜寒艱難地回過頭來,卻發現自己的身後已經有七八名將士倒下了。陷阱附近或站或坐零零散散有十幾個是西北軍的人,此時個個委頓不堪,彷彿僅僅是抬一下頭就已經用盡了他們所有的力氣。
這個樣子不是受傷,是中毒。
此刻陷阱周圍的空氣有些凝滯。西北軍已經沒有什麼戰鬥力了,還有好些受了傷的或者動作慢的將士留在陷阱裡沒能爬上來;賊匪那邊卻似乎也有些亂,想必夜寒殺死的這個是他們真正的當家人,剩下的賊匪此刻算是群龍無首了。
當然那匪首也有忠誠的屬下試圖報仇,但那些人對這個陷阱彷彿都有些忌憚,只在一丈之外轉來轉去虎視眈眈,不肯上前。
夜寒回頭向那個巨大的深坑看了一眼,想起了先前摔落時灌滿鼻子眼睛嘴巴的那些雪粒和塵土。
他扶著長劍慢慢地坐到地上,卻不肯倒下,而是試探著抓住那匪首的肩膀將他往陷阱方向拖近了一兩尺。
眾賊匪見狀立刻怒罵,卻沒有一個人上前來,只有兩個年紀小的一手掩住口鼻一手持著長槍對著夜寒比劃,只是始終差了一點點距離,傷不到他。
這番做作進一步證實了夜寒的猜測,卻也讓他加倍犯了難。
陷阱中有毒,他和將士們留在此處,中毒只會越來越深。而在這個危險的圈子之外,不知還有多少賊匪虎視眈眈。
平時的西北軍自然無懼衝殺,但此刻中毒起不得身的他們,一旦落到賊匪手裡,就只能任人宰割。
這還是在對方沒有想起放箭或者放火的前提下。等他們想起來了,將士們留在這裡仍然是個死。
正想到此處,旁邊山坡上已有一個尖銳的女聲在喊:“毒在蔓延!不要靠近!回來!咱們放箭!”
這女子似乎極有威信。她喊聲才落,那些賊匪竟果真不再理會首領的屍身,各提著自己的兵器呼啦啦往山坡上跑去。
這是真要放箭了!
夜寒丟下了那個匪首,艱難地提起幾分力氣試圖站起來。
身後一個士兵帶著哭腔道:“爺,咱們折損了十多個人,陷阱裡沒爬出來的那些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天無絕人之路。”夜寒咬牙道。
這句話,他自己都不信。
天要絕他的時候真是太多了,每一次都是他自己咬著牙硬撐著從絕境之中爬出來,他已經不信天了。
楚維揚卻很信天,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學小姑娘哭:“我快要死掉了嗚嗚嗚……我就知道凌老三你是個靠不住的,跟著你遲早都得死……你不是有本事嗎,你不是勇猛無敵嗎,你不是說命是能改的嗎……你還說你娶了個神仙小姑娘呢,我看你就是吹牛!你這輩子就是個橫死沙場的命,誰跟著你誰倒黴……”
“你閉嘴!”夜寒扶著自己的劍,歪在地上罵他:“胡言亂語擾亂軍心,當斬!”
楚維揚一點也不怕他,“當斬你倒是來斬啊!我看你還有沒有力氣來斬我!”
夜寒當然沒有力氣,更沒有心情。他艱難地在地上挪動著,一個個檢視過倒在地上的將士們,心情越來越沉重。
有死了的,有受了重傷的,橫七豎八倒在地上。
當然也有受傷或者死了的賊匪倒在地上,還有幾個是不知道陷阱中毒霧蔓延、沒來得及逃走的小賊,有氣無力躺在地上哼哼,滿眼驚恐絕望。
夜寒也沒心思理會什麼敵我,轉頭又看向陷阱,皺眉細想對策。
這時楚維揚還在哼唧,沒完沒了:“凌老三你說你虧不虧啊,啊?堂堂一個皇子,在邊關苦熬了那麼多年,好容易回趟上京又鬧得死一回活一回的……這回你被那個小姑娘看上,我以為你時來運轉終於可以吃回軟飯了,誰知你一轉眼又要出來剿匪……這下好了,剿匪還沒剿成,你自己先要交代在這兒了!你那個嬌嬌軟軟的小媳婦還沒稀罕幾天呢,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