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青枝磨磨蹭蹭,拖了近一個時辰才肯出門。
前廳裡等待她的是睿王冰冷的威壓、父親鐵青的臉色以及祖母臉上掩不住的擔憂。
阮青枝行禮問安不慌不忙,起身之後還好整以暇地向堂中環視了一圈,發現除了幾個意料之中的人以外,角落裡還坐著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
那是阮文忠唯一的嫡子阮皓,也就是阮青枝一母所出的親弟弟。可惜阮青枝對那孩子也沒什麼好感,只看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再抬頭時,就聽到了睿王凌霄冰冷的嘲諷:“阮大小姐,好大的架子啊!”
阮文忠慌忙起身下跪,同時回頭向阮青枝厲聲喝道:“孽障!誰讓你站起來的?還不跪下!”
這一聲過後,阮皓和堂中服侍的丫鬟小廝們也跟著跪下了。就連老夫人也拄著竹杖站了起來,顫巍巍打算下跪。
阮青枝搶上前去扶住了老夫人,抬頭看著凌霄道:“民女的架子倒也不算十分大。比不上睿王殿下您,大老遠跑來相府就是為了看老人孩子下跪!”
“你!”凌霄神色一厲,之後又冷笑起來:“這次不扮柔弱了,換招數了?可惜,這一招本王也見過多次,不新鮮了。不如你再換一換?”
阮青枝強行把老夫人按回椅子上坐下,之後直起腰來退後兩步,冷冷淡淡地道:“殿下為難我了。下一招不太好換,我得準備準備。”
這個回答大出意料,凌霄皺起了眉頭:“你要如何準備?”
阮青枝認真道:“需要回去換件短一點不容易踩到的裙子,再換雙鞋。”
阮文忠又氣又怕,顫聲怒吼:“住口!殿下面前豈容你發癲!——來人,把這個孽障丟出去!”
凌霄擺擺手阻止了要衝進來的小廝們,看著阮青枝露出一絲饒有興致的笑:“為什麼要換衣裙?莫非你的下一招是跟青樓姑娘們學的,要獻舞邀寵?”
這是很嚴重的羞辱了。
阮青枝卻彷彿沒有聽懂,仍舊神色坦然地著他,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晰:“不是。我不會跳舞。我的下一招是,跑。”
凌霄被她認真的樣子給逗笑了。
阮青枝看著他翹起的唇角,神色愈發鄭重:“君之疾在腦髓,司命之所屬,無奈何也。所以我只能跑。”
堂中靜了一瞬。
阮皓這陣子正在唸書,聽見“之乎者也”之類文言便覺親切,忙問:“那是哪本書裡的典?什麼意思啊?”
阮青枝像個真正的好姐姐一樣耐心地向他解釋道:“出自《韓非子·喻老》。意思是,某個人腦子裡有病,治不好了,只能趕著去投胎轉世了。”
堂中的氣壓彷彿瞬間低了下去。連老夫人和阮文忠在內,所有人都莫名地覺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阮皓起先還對阮青枝的解釋信以為真試圖記誦,之後也很快意識到了不對,忙傾身向前俯伏在地上,再不抬頭。
只有阮青枝緩緩地翹起唇角,露出一個得意洋洋的笑。
“阮!青!枝!”凌霄咬牙喚出她的名字,一字一頓。
阮青枝看著他,笑容不變:“殿下,您再喊民女八百遍也沒有用。民女雖然學過幾天醫術,卻只能治些傷風著涼之類的小病,不會治殘疾,尤其不會治腦殘!”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堂中頓時鴉雀無聲,靜得連身邊人的心跳聲都能聽得到。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許久許久之後,阮文忠伏地叩首,啞聲道:“殿下恕罪。臣這個小女有些瘋癲之症,不宜見貴人。請殿下……”
“阮相這是做什麼?”凌霄忽然又笑了起來,“什麼瘋癲之症?本王倒覺得阮大小姐聰慧伶俐,竟比筠兒更加鮮活生動些呢!更難得的是容貌也不在筠兒之下——阮相啊,這麼多年你倒是把這位大小姐藏得好!”
阮文忠俯伏在地不敢言語,汗出得更多了。
阮皓受不了這樣的靜默,忍不住抬起頭來說道:“殿下有所不知,不是我們相府要藏著大姐姐,而是多年前曾有相師說過大姐姐是極兇狠的煞命,誰接近她都要倒黴……”
“皓兒,休得多言!”阮文忠厲聲呵斥。
凌霄搖搖頭,笑得溫和:“童言無忌,阮相又何必動怒。”
阮文忠只得抬起頭來,頂著一頭冷汗道:“殿下,小女失禮冒犯,都是相府管束不周之罪,相府……願領責罰。”
“阮相言重了。”凌霄摩挲著太師椅的扶手,臉上並無半分怒色:“阮大小姐並不曾冒犯本王,何談責罰?本王今日過府,可不是為了責難一個小女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