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史、少府之外,存在於漢家三公九卿制當中的另外一個怪胎——或者說是另外幾個部門所組成的怪胎,便是漢家頗有些冗雜的宿衛力量。
眾所周知,漢九卿當中,便有兩個職務與禁中宿衛直接相關:衛尉,以及郎中令。
而在九卿之外,還有一個雖無九卿之名,然權柄更甚於九卿的中尉,負責整座長安城的宿衛。
用更通俗的語言來描述,便是以宣室殿的漢天子為中心,由內而外,分別有三道各自為政的宿衛系統——護衛天子左右的郎中令,宿衛未央宮的衛尉,以及保衛長安城的中尉。
三道保險,三個互不相干的系統,看似是最大限度確保了皇帝的人身安危,但在絕大多數時候,這三個部門所履行的權責,都維持在高度重合的狀態。
就拿當今劉榮來說:無論是出於政治因素考慮,還是由於漢家過往傳統的原因,劉榮都很少‘挪窩’。
除了每五日一朝東宮長樂,以及隔三差五去上林苑視察外,劉榮別說是出長安城了——就連未央宮,劉榮都是不怎麼出的。
而漢家現有的禁中宿衛體系,明確規定了郎中令、衛尉、中尉三個部門的職責。
——郎中令本人,理論上要無時不刻隨侍天子左右,帶領手下的宮中郎官,負責天子的安全,以及秘書、助力,乃至私人醫生等工作。
也就是說,無論天子在哪兒——在未央宮趴窩還是出宮撒歡,郎中令都得片刻不離天子左右。
當然了,作為一個肉體凡胎,有家有室的人,郎中令顯然也不可能真的一輩子都在漢天子身邊,片刻不離。
可最起碼,天子出行時,郎中令得確保自己在天子身邊;
在天子趴窩未央宮時,郎中令也得保證每一天的十二個時辰裡,有一到兩個時辰陪侍天子左右。
這是郎中令,漢天子身邊的狗皮膏藥,不受漢家任何官僚系統控制,直接向天子本人負責的‘個人武裝護衛’力量。
而衛尉,又和郎中令呈現出極大的反差。
——郎中令,是天子在哪兒我在哪兒;
而衛尉卻是無論天子在哪兒,我都只管皇宮。
劉榮記得小時候,宮中的老先生們為諸皇子授業時,曾以一個極度生動的例子,來解釋郎中令和衛尉之間的關係。
說是一夥賊人,如果能在不破壞未央宮各宮門、各宮牆,不踏足未央宮任何一片土地的前提下,將未央宮內的漢天子憑空給擄走,那這件事,就和衛尉完全沒有關係。
因為衛尉的責任,從來都不是保衛皇宮裡的漢天子,而僅僅只是保衛皇宮而已。
雖然這個生動的例子稍有些誇張,但劉榮很清楚這話,基本可以算作是話糙理不糙。
之所以會出現這麼一個不管天子安危,只負責皇宮守衛的職務,是因為衛尉,本質上是外朝,或者說是國家為天子配備的護衛軍統領。
郎中令是天子私人武裝,貼身保鏢;衛尉是國家配備的武裝護衛——便是二者之間最本質的區別。
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三十多年前,自代地入繼大統的太宗孝文皇帝,才會在即位之初,於未央宮的皇位上如坐針氈,寢食難安。
——衛尉是外朝為天子配備的禁中宿衛武裝;
而當時的太宗孝文皇帝,純粹就是陳平、周勃等老臣拉來充門面的泥塑雕像,根本無法插手外朝事務。
故而,太宗皇帝非但無法透過任命一個值得自己信任的衛尉,來確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掌控自己的護衛武裝,反而還要被這個外朝所任命的衛尉,堵在皇宮裡全方位無死角監視。
最終,萬般無奈之下的太宗孝文皇帝,只能發明出一個‘衛將軍’的職務,再任命自己從代國帶來的心腹:宋昌擔任這衛將軍的職務;
再然後,便是衛將軍宋昌,率領太宗皇帝從代國帶來的班底親衛,在未央宮中——在未央宮宮牆內、宣室殿殿門外的區域來回巡邏,才把宮牆上那一圈屬於衛尉的武裝,與宣室殿的太宗皇帝給隔開。
憑藉這樣的方式,太宗皇帝才終於在未央宮宣室殿,睡上了自入長安、繼大位以來的第一個好覺。
而當時,太宗皇帝之所以不得已,發明這個‘衛將軍’來守衛自己,一方面,是衛尉不受太宗皇帝掌控;
另外一方面,則是天子私人護衛武裝:郎中令,也同樣不受當時的太宗皇帝控制。
衛尉不受天子控制,還能勉強理解為:外朝勢大,天子闇弱,還沒能完全掌控朝堂。
但郎中令也不受天子控制,卻足以說明當時,太宗皇帝所身處的境遇,究竟有多麼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