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蘭腿腳無力,幾乎要跌下去。手中如意“哐”的一響,重重掉在了案几上。眾人這才瞧見莫蘭面色蒼白,笑意全無,倚在案邊一動不動。
德妃誤以為莫蘭是在給自己臉色,心中不由生氣,只礙著她如今正是官家心尖上的人兒,一句抵得旁人十句,明面上不敢得罪,自持道:“你再挑挑看,總還有其他喜歡的。”卻不想,莫蘭竟道:“臣妾忽想起一件極緊要的事未做,先行告退。”說著,也不等德妃回話,就躬身往殿外退去。
退至垂花門處,正要轉身,卻與來人撞了個滿懷。
德妃等人忙起身請安,滿臉堆笑道:“官家來了,怎麼也不讓人稟告一聲,好讓臣妾們出去相迎。”
趙禎笑:“朕正想瞧瞧你們在做什麼,若是稟明瞭,倒沒意思。”又瞧了一眼莫蘭,見她穿著金絲薄煙翠綠紗裙,外罩著雪白素錦底杏黃牡丹花紋錦綾襖子,梳著垂掛髻,戴著兩朵小青梅,纖纖身姿,如靜花照水。她站在門邊水眸噙淚,泫然欲泣,趙禎不禁憐惜道:“你怎麼啦?”
莫蘭還未開口,德妃忙道:“蘭才人看中一柄錯金如意,因是要送與二品縣主的節禮,臣妾不敢擅自做主。”
趙禎道:“不過是件東西,莫蘭既然喜歡,給她便是了。”說著,惜茜已將如意呈上前來,趙禎瞥了一眼,問:“是不是這個?”
莫蘭搖搖頭,道:“不是。”
趙禎握住她的手,只覺冰涼涼的,越發心疼不已,遂牽著她往案几去,道:“那你要什麼?只管挑去,有什麼難。”又從琳琅滿目的賜禮中撿起一對桃紅碧璽瓜形玉佩,問:“這個喜歡麼?”
莫蘭心頭千絲萬緒,也不知如何說起,只好默然不語。
眾人瞧著官家屈尊詢問的模樣,心裡皆不自然,頗有幾分酸意,又不敢表露,只偏過頭去喝茶。
董修儀素來藏不住話,見官家眼中只有莫蘭,竟將其她人拋於一側不理,終是忍不住道:“官家您也太偏心了,只顧著安慰蘭才人,都不理臣妾。”
趙禎倒有幾分喜歡她的性子爽直,笑道:“那你也過來挑幾樣。”
董修儀撇嘴道:“臣妾倒並不稀罕。”
莫蘭此時才恍然回過神來,低聲道:“臣妾並不是因為那如意生氣,只是忽然想起一事,著急了而已。”又朝德妃欠了欠身,道:“還請德妃娘娘恕罪。”
德妃哪裡敢當著官家的面說什麼,堆起笑意道:“無礙。既有官家做主,蘭才人喜歡什麼便挑什麼就是,無需顧忌我。”
莫蘭卻道:“臣妾有事,先行告退。”
趙禎瞧著莫蘭臉色不同往日,對自己也是淡淡,有些放不下心,遂道:“朕也不過是出來透透氣,還要回去看奏章,不如同你一起走。”雖是如此說,眾人都再清楚不過,卻也無可奈何,只躬身送駕。
德妃見官家好不容易來一次,卻又要走,想要挽留,又怕趙禎當著眾人拒絕,反失了面子,躊躇之間,見趙禎已牽著蘭才人出了殿門,直待拐了彎,看不見身影了,她心裡才陡然沉下一口氣來,空落落的,似能灌進風去。
陽光雖暖,寒風卻猶為凜冽,剮在人臉上,如是刀割。
趙禎見莫蘭鬱鬱寡歡,也不相問,只牽著她於宮街上緩緩走著。天空是一片深幽的碧藍,棉白的雲絮如絲如縷般懸在天際,偶有冬鳥從牆頭“噗嗤”而過,展翅翱翔而上,將清冷蕭瑟的冬日徒增了幾分生氣。
兩人肩並著肩,冷風將他們的衣衫吹絞在一處,糾纏不清。陽光斜斜而入,映出長長的兩個身影,時而分離,時而重疊。
莫蘭忽然頓步,趙禎轉過身來,見她靜然默語,眼中含著淡薄霧氣,鬢髮也被風吹亂了。他伸手將青絲抿至耳後,捧起她凍得通紅的臉頰,俯首問:“怎麼了?能跟朕說麼?”
莫蘭抬頭望著他烏黑深邃的眸子,那裡面除去自己,再無其他。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攬住他的腰,伏入他懷中,貼在他胸口上。
侍從們見了,知趣的垂下臉去,只當未見。
趙禎輕拍在她背上,柔情萬種,笑道:“怎麼忽然又撒起嬌來。”
莫蘭聽著他“砰砰”作響的心跳聲,似有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不覺漸漸沉靜下來。她心中悸動,愁緒千許,竟無法開口,良久才低聲喚:“六郎……。”
趙禎“嗯”了一聲,候了片刻,見她又不說了,便問:“你是有什麼難處或是委屈只管說出來,朕自會與你一同擔當。”
莫蘭緊緊攢住他腰上錦帶,那錦帶上用金線綴著龍紋,磕在她掌心,酥酥麻麻的扎人。她又往他懷中蹭了蹭,才含糊不清道:“我怕。”
忽來一陣狂風,吹得四處嗚咽作響,趙禎背過身擋住寒風,又用寬大的袖袍掩在她頭上。她眼前變得昏暗,被埋在他胸前的方寸之地,彷彿周圍一切都消失了,這世上只剩她與他。
他的聲音很快被風帶走,愈來愈遠,他說:“你不要怕。什麼也不要怕。”
她的頭髮被風吹得四處飛舞,浮在他鼻尖,縈散出淡淡的青梅香。她的聲音從他胸口處傳來,像是心底最深處的呢喃軟語,她道:“你會離開我麼?”
趙禎嘴角勾起淺淺笑意,又有些疼惜,道:“你原是怕這個。”
莫蘭微閉著眼,低聲又問:“你會離開我麼?”
趙禎笑:“你不信朕?”
莫蘭沉吟片刻,道:“宮裡那麼多妖嬈的娘子,比我溫柔,比我貌美。如果有一天,你再也不想去如意院了,我該怎麼辦?”
趙禎放下袖子,捏了捏她的臉頰,道:“你可知朕為何將你安在如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