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只有這裡才是完全屬於她的戰場,在這裡她不需要別人的保護,她就是最強大的存在。
下一個幻境是什麼樣的?自己要怎樣應對?可以應對嗎?她的腦海中只反覆出現這麼幾個問題,連此行的目的都不怎麼放在心上了。
她其實已經輸了。這個陣法沒有所謂的破了一層就是過了一關的說法,整個塔只有一關而已。她的心緒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附著到破陣過關,從而獲得自我滿足的狀態上來了。若不是及時醒悟,只怕面對自己的還有無窮無盡的關卡,永遠走不完的塔室吧,而她也會心甘情願的留在這裡,甚至不願意出去。
幻蕪只覺得後背都生出一股涼意。
她看著明王,忽然有些迷惑了。他這是在提醒自己嗎?可如果他是塔中的守鎮靈,應該不會對入侵者如此仁慈吧?
不能放鬆警惕:“您對我還真是瞭解。”
幻蕪這麼說等於承認了明王話中的意思,她對塔陣產生執念了。
“這麼多年了,我也很無聊。這塔早已破敗,此陣註定留不住了。”明王狀似感慨,可幻蕪沒聽出什麼不捨的情緒。
只要垂鈴在一天,她就不會讓這個*毀的。幻蕪心裡想著,卻沒有宣之於口。
“在消亡之前遇到一個高明的對手,也是一件快慰的事啊。”明王明快地說道,猙獰的面目也顯出幾分灑脫的意味,“你讓我很愉悅,所以鏡子我也不是不能給你。”
幻蕪沒有任何表示,她在等著對方的後話。
明王見她臉上沒有絲毫詫異或是喜悅的表情,也不覺得意外。他覺得這樣的表情,才是真實的,比起佯裝姿態,這才是對敵時應有的心態,全神貫注而又從容不迫。
他顯得興致勃勃:“鏡子就在上面,這裡是最後一個幻境了。我可以放你上去,不過你也要留下你的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你慎重保管的一樣的東西。”
“這樣的東西我有很多。”
“我只要一樣,十分公平。”
“哪一樣?”
“是一幅畫,帛畫。”
幻蕪努力保持平靜:“哦,畫我也有很多,只不過並沒有隨身攜帶。”
“別的我不要,我就要你身上那一幅。”
幻蕪咬牙,你知道得還真是詳細呢。
她不能就這麼承認,可即使否認,他也不會相信的。幻蕪只覺得自己從裡到外都被人給看透了,這種感覺讓她既窘迫又慌張。
“你不必遮掩,我知道這幅畫是你十年的心血,以你身上的寒精所繡而成。其實你就是把自己的命分給了一幅畫而已,等畫繡完了,你的生命力也就耗盡了。何必如此呢?無論你是為別人做這件事,還是自己願意做這件事,從開始到現在,最初的原因影響也不大了吧?”
幻蕪還是一言不發。
“這不是跟現在的狀況很相似麼?你已經從因塔而生的執念中醒悟了,又如何還要對一幅畫執迷不悟呢?不如在此徹底放下,把畫留下,你還有大好的生命去感受這個世界,去愛你所愛,恨你所恨,這才是凡塵俗世最本質的面貌啊。不然這苦苦修行換來的人身又有何意義?”
幻蕪被一個身居壇城,本身即代表對凡俗的拒絕、降服心魔破除愚鈍的明王勸導著去好好體會這凡塵俗世的本質,即便知道這個“明王”不過是“幻”的依託,不是真正的不動尊明王,她也覺得十分別扭,隱隱還覺得有些諷刺。
這塔中的陣靈,莫不是也跟垂鈴一樣,生在佛門卻毫無佛心,一心向往凡俗?
表面上安定和樂的“護槐鎮”,本質卻是一個收容了世間怨憤的“屍鬼鎮”;代表佛門清淨之地的慈悲寺,生活在寺中的沙門從住持到弟子,都有心中的執念,無法拋卻掛礙;就連這感靈塔中的妖靈精魅,一個個都想要逃離這清淨的牢籠。
幻蕪想到微塵自戕的那一日,無數金光隨風遠逝,垂鈴說他才是最想逃離的那個人。
也許垂鈴才是真正懂微塵的那個人吧,微塵自戕,除了對師門的愧疚補償,對自己身為佛門弟子卻仍舊動了凡心的懊悔,又何嘗不是一種醒悟呢?也許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他放下了身份的束縛,只有死亡才能讓他真正的自由吧。
佛法也不能讓他得到真正的平靜,無法擺脫執著掛礙,無法了卻塵緣,跳脫出生死的界限才能真正忘卻憂怖,他已然在決定自戕的那一刻“迴歸本心”了。
幻蕪說道:“沒想到您對這塵世如此有興趣,我很意外。不過這畫帛,我不能交給你。”
“你不怕死嗎?”明王說道。
“這個問題,在我繡第一針的時候就已經問過我自己了。我怕啊,好不容易生了靈識,好不容易有了肉身,好不容易有了師父 ,有了愛恨,正如您所言,我還未曾有過徹底的愛恨,死亡如何能讓我不懼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