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晉居然自請外出,這令楊國忠大感意外,又百思不得其解。秦晉這麼做有悖於當下為官者的常理,尋常人都是打破了腦袋往長安城鑽,這廝卻主動請求外出,莫不是有什麼貓膩?
“楊卿如何看法?”
天子的聲音將楊國忠從震驚中喚醒了過來,他這才收斂心神,欠身回答:
“臣,臣覺得此舉匪夷所思,不知秦晉有何謀劃。”
李隆基的臉上卻顯露出了一絲笑意,緊接著又將身子向身後靠去,整個人顯得既疲憊又放鬆。動作和神態在楊國忠看來,都是甚少於天子身上出現的,他敏銳的意識到,秦晉的自請外出,似乎讓天子隱隱鬆了一口氣。
這個認識,讓楊國忠更加胡思亂想。天子忌憚楊國忠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到了這個程度,卻讓他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畢竟,當今天子積威多年,以至於在楊國忠的潛意識裡,早就是不容任何侵犯與褻瀆的形象。
現在天子不盡意見流露出來的動作使得楊國忠心下有些忐忑,難道秦晉這豎子還有什麼不為他所知的籌劃嗎?
想到這裡,楊國忠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數月以來與秦晉接觸的經驗告訴他,這個年輕的後起官員行事常常喜歡出人意表,現在看來他的這種舉動便顯得格外可疑,事務反常即為妖,想不到合理的解釋,自然也只能胡亂的揣測。
連楊國忠本人都沒意識到,現在他想起秦晉已經達到了一種介乎於害怕與忌憚之間的狀態,甚至失去了本應有的理智和判斷。
天子輕輕的嘆了口氣,明顯對楊國忠的回答不甚滿意,但也僅止於此,並沒有出言責備,反而罕有的溫言提醒著他:
“秦晉離開長安,也許對各方都是一種解脫和緩和。”
李隆基能說的也只能到這裡,如果楊國忠再不能領會他的意思,這幾年的宰相也就算是白做了。所幸,楊國忠愣怔了片刻之後,終於明白了天子的意有所指。突然之間,楊國忠有些鼻間泛酸,想不到竟連天子都對此甚感無力,他果然是低估了秦晉這個人,如果在“厭勝射偶”大案之初,便知道秦晉此人如此的不好惹,他至少要更加的謹慎周密,抑或是壓根就不應該將秦晉捲進來。
現在可好,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雖然太子被扳倒了,秦晉也如他所願將要離開長安。表面上看是他楊國忠的勝利,可他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半分勝利的快感和喜悅。因為,他分明又從天子的眼神中讀出了對自己的失望。
想想在兵變中的糟糕表現,天子也的確有理由對他表示失望,只是這種失望現在看來,竟然成了他升官的理由。
對於天子的內心,解讀的越透徹,便越讓楊國忠心中泛涼。原因無他,只因為他終於洞悉了天子因何屢屢不肯貶斥於他的根本因由。
說到底,就是因為他的“無能”!在各種能臣幹吏環飼之下,只有他這種無能而忝居高位的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持“忠誠”,說白了,天子並不認為他的忠誠乃是出自於真心。
儘管楊國忠心裡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承認,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天子對於他的“不離不棄”,無非是基於能力資望的不足,而難有不臣之舉。並且,他所賴以平步青雲的資本乃是外戚身份,在沒有任何軍功和政績的情形下,一躍而權傾朝野,手中的權力看似嚇人,實則是水中浮萍,無本之木一般,只要離開了天子的支援,便連屁都放不響一個。
在自以為洞悉了天子的心思之後,楊國忠非但沒有自喜之感,反而泛起了一種莫名的心寒。
想清楚這些以後,楊國忠的心思終於從秦晉的身上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沮喪與難過讓他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再向天子看去,心中不免騰起了些許的恨意。這個馬上就要進棺材的老傢伙,竟然將他算計的如此透徹,可悲他還沾沾自喜,自鳴得意,想不到,想不到……
然則,楊國忠心中即便對天子李隆基產生了一些微詞,但仍舊只能期盼著這個老傢伙能夠長命百歲。因為他儘管有一百分一萬分的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天子就是他的靠山,就是他根基。
一旦當今天子撒手人寰,新君登基之後,不論新君是誰,都註定會拿他開刀……
此時此刻,楊國忠竟突然有點羨慕秦晉了。都說長安好,全天下的官員都削尖了腦袋要鑽進來,可誰又明白,這分明就是個爛泥潭,一腳踏進來,便有可能被吞噬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即便想要半路退出?已經是身不由己了!
一念及此之後,楊國忠的心思又堅定了,既然不能退出,那就只能一條道奔到黑,盡最大的可能在天子百年之前將所有的政敵,抑或是潛在的政敵統統消滅掉。
李隆基此時並不知道,這個為他所看輕的宰相,心中已經千迴百轉,換了不知多少種心思。
“楊卿的建言甚和朕意,便讓秦晉領著神武軍到馮翊郡去吧!”
楊國忠再一次愕然了,蒲津在馮翊郡境內,天子不說讓秦晉到蒲津去,而是讓其到馮翊去,這是大出他所意料的。而且,讓秦晉帶著神武軍外放,也與常理不和,這麼做不等於讓那豎子如虎添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