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婉瑩尚在夢中,隱約聽見屋外有剷雪的聲音,轉身一看秋麗已經不在被窩裡。披上衣服出門,只見昨夜的雪,厚厚得積了一層,大約半尺厚。
婉瑩昨夜屋裡炭火旺盛,屋簷上倒掛了一排一尺多長的冰凌橛子,婉瑩站在下面抬頭看,跟水晶簾子一樣,十分好看。
正殿前的石板路已經打掃出來了。通往幾個有人住的屋室裡,都剷出了一尺來寬的過道。紅牆金瓦上壓著厚厚的雪,松枝上不時還有墜落的雪塊。
只聽剷雪聲,不見齊秋麗人影,婉瑩正欲去找,卻見齊秋麗拿著一張雪鍬,從玉太妃的小院裡出來。許是幹活出了汗,婉瑩看著齊秋麗的脖子裡直往外冒白煙。
“今年的雪真的是太多了,也不知太原府會不會凍死人。”齊秋麗將鐵鍬靠在牆角,從旁邊的氈佈下面拎起一籃銀炭,跟婉瑩一起進了屋。
婉瑩剛進門兒,就聽見外面有一個歡喜地女聲喊道:“快看那邊,一排的冰凌條子,跟水晶簾子一樣,真真好看的緊。”
“別人屋簷下的景緻,你瞎跟著歡喜什麼?”
“景緻本來就是看的,憑誰屋簷下還不能看一眼了?我看一眼又不少什麼,你瞎嚷嚷作甚?”
“……”
“咦……咱們屋簷下怎麼沒有冰凌條子?”
“說你見識淺,你還不認賬,咱們屋裡屋外一樣,冷得跟個冰窖似的,昨夜下的雪,一點兒不少的還堆在房頂上,哪來的冰凌條子?”
“咱們這屋頂的雪,似乎還厚一些,比她們屋頂還厚的樣子,咱們房簷下怎麼不掛冰凌條子?”
“哼——冰凌條子也是勢利眼,只認羅衫不認人。”
“姐姐,一大早上說話沒頭沒腦,不會是睡糊塗了吧?”
“切——懶得跟你瞎白話,一盆漿糊,糊里糊塗地,活著有什麼意思!”
“……”
“一大早還沒吃飯呢,都撐著了,太妃這會兒正在殿裡做早課,攪了太妃,唯你們是問。”碧桐姑姑的聲音橫空而出。連屋裡的婉瑩也嚇了一跳。
齊秋麗站在燒了一盆水,畢恭畢敬地說:“小姐,洗把臉吧……”
婉瑩聽她叫自己小姐,想起昨夜的是是非非,心有不忍,拉住齊秋麗的手說:“我不是你的小姐,我不准你這麼作踐自己。”
“別多心,我心裡當你是好妹妹,我在太原家裡,大伯家的妹妹,我也是喚她小姐,整日侍奉她,沒事兒,你別多想。”
婉瑩聽她這樣說,更是不樂意了,別人作踐齊秋麗,她不能把別人怎麼樣,但是她不允許齊秋麗在自己面前作踐自己,正色地說:“別人怎麼樣你,我也管不到他們,但是我不要你自己作踐自己,我不是你主子,你也不是我丫鬟,你叫我婉瑩,我叫你秋麗,咱們跟之前一樣。”
婉瑩的口氣不容置疑,齊秋麗輕輕笑了一下,喃喃自語道:“秋麗……”
“哦對了,你大伯家的小姐叫秋麗,那你叫什麼?”婉瑩到現在還不知道齊秋麗真正的名字。
“還是叫我秋麗吧,也叫慣了,我也不想害了大伯。”
婉瑩不再堅持,輕輕地問道:“剛才聽你說太原府,是不是想念你弟弟了。”
齊秋麗點點頭,有點淚意地說:“我進宮之前給他們三個,做了三十個棉襖,三十雙鞋。每人一年一個棉襖,一雙鞋,能穿到他們長大成人。知道他們有棉襖,我就不擔心他們受凍了。我就是擔心我那個親弟弟,這麼冷的天,別把手給凍傷了。我真是糊塗,只顧著做棉襖,納鞋底兒,怎麼就忘了給小弟做雙手套了呢?”
婉瑩聽到這裡,覺得有點自慚形穢,都是一樣的年紀,齊秋麗能這樣細心妥善地照顧弟弟妹妹們,而自己卻還任性地跟哥哥耍小性子。想到這裡忽然有些羨慕齊秋麗那群弟弟妹妹們,能有這麼好一個姐姐照拂他們。
“過幾天咱們出宮,我讓家裡的小廝往太原府跑一趟,送些過冬的衣物,你別擔心了。”
“不了,你救我,已經是大恩難報了,弟弟妹妹的事情,你就別管了,秋麗只是想到了就隨便說說,你別往心裡去。不過也謝謝你,婉瑩。”
“嗯,這就對了嘛,你是秋麗,我是婉瑩,我們還是我們,什麼都沒變!”
齊秋麗也暫得歡悅地點了點頭。婉瑩看了看簾子外面厚厚的雪,撅著嘴說:“今兒正月十一日,離回家也就是四五天的光景,你說四五天,這雪能化完嘛?”
婉瑩早就歸心似箭,但是這樣天寒路滑,不知會否因為雪路難行有所變化。所以此時此刻,一心一意地祈禱天趕快晴起來,地上的雪趕快化掉。
“天好,也就三五日,天若不好,十天半個月也興許化不完。”
“好沒意思,天天下雪,就算再多的好意境,也經不住三天兩頭落雪。”婉瑩抱怨。
雪要是下在‘紅泥小火爐’的窗前,那就是‘晚來天欲雪’的翹首以盼。可是若是下在‘慘慘柴門風雪夜’裡,那就是‘此時有子不如無’的絕望憎惡。都是雪,也都是夜雪,不一樣的人,有不一樣的意境。就算一樣的人,在不一樣的雪景裡,還是生出南轅北轍的念頭,就比如眼前的婉瑩。同樣是昨晚的同一場雪,和榮親王一起飲酒賞雪時,那自然是樂在心頭。如今再一想到回家雪路難行,便是厭倦和抱怨。
同樣的傷春悲秋感慨雪大,齊秋麗心疼自己弟弟挨凍,婉瑩則害怕雪路不好走。婉瑩不能完全體會齊秋麗的苦楚,就像齊秋麗也不能做到婉瑩這般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