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二人這番溝通未久,短得只隔了一晝二夜,立馬就又有了是否同仇敵愾的考驗,這不僅是出乎趙蘭庭意料之外,就連顧春歸都沒有想到。
要說根結,似乎還真因為蘭庭的謙和。
起因於顧大太太安插在書房的耳目,窺聽得男主人們的交談相處,在女主人面前做了耳報神,然而這僕人的見識不敵李氏,再說雙方立場也有根本的差異,所以傳話造成的結果,也完全是天差地別。
總之顧大太太是這樣認為的——
“顧春歸這門婚事,完全是沈夫人居中促成,她是繼母,而且還有了親出的兒子,自然不希望趙大爺既佔了嫡長,還得妻族幫襯,原本妾身就篤信,趙大爺年紀輕輕就聲名雀起,家世又好,很得趙太師生前看重,要不是被沈夫人和皇后娘娘壓制著,哪裡會娶個庶支落魄的孤女?聽聞趙大爺對待宗家,完全不似沈夫人一樣倨傲,足見心不甘情不願,妾身便想,與其放任顧春歸使盡手段在太師府站穩腳跟,還不如趁這時候,就想法子打壓她的氣焰,說到底,咱們爭取的是太師府,是趙大爺的提攜,顧春歸這個紐帶,也不是不能取代,更何況,在妾身看來,這個紐帶的一頭,根本就沒系在宗家這邊!”
這番話的聽眾,就是顧大太太的丈夫顧濟宗,也就是顧華英的父親。
要說從前,顧大太太對春歸尚且沒有刻骨的仇恨,並且每當顧老太太咬牙切齒想把春歸乾脆斬盡殺絕時,她還溫言勸解,但這自然也不是出於什麼伯母尊長的慈愛之情,無非就是認為春歸的容貌活著比死去更有利用之處而已,但這一切,當顧華英以殺人害命之罪,眼看就會處以死刑時,結下了殺子之仇,顧大太太當然再不重視所謂的利益了。
當在利益面前,仇恨尚且不能化解之時,根本再無可能化干戈為玉帛。
吳氏能悔改,真心誠意向春歸求和,並不代表她比顧大太太更加善良,那是因為吳氏對顧華英這個丈夫的愛慕,遠遠弱於對親生兒子的珍惜,但顧華英是顧大太太十月懷胎所生的嫡長子,她曾經寄予了顧華英無限的期望,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害死兒子的兇手榮華富貴,這是一個母親的情感,也是一個母親的狠絕。
因為人母,所以完全不問是非公允,甚至不顧會不會再犧牲其餘子女的人生。
顧大太太所說的紐帶,依然是她的親生女兒,曾經被沈夫人奚落的顧淑貞。
她對顧華英的母愛,已經演變為對春歸的仇恨,完全喪失理性的感情,讓她無視了一切禮法教條,讓她根本無法顧及女兒的美滿,不作考慮,接下來的行為是否會造成女兒聲名狼籍、遭遇不幸。
如果顧濟宗是個意志堅定的人,至少像顧長榮一樣還算懂得幾分情勢的話,他不會看不透妻子的瘋狂和殘忍,但可惜,顧濟宗不是假設那一類人。
在妻子的遊說下,他蠢蠢欲動了,他被殺子之仇的說法煽動起怒火,更多的,還是被可能成功的利益打動。
總之顧濟宗允許了妻子的計劃,所以這日,蘭庭明明聽說是宗伯有請,結果見到的卻是顧大太太母女二人。
自來的教養,還是讓他衝著顧大太太施禮入座,應對必不可少的寒喧。
正疑惑對方的意圖,就聽顧大太太不無委婉的言歸正題:“這是小女,論來,尚比春歸佔先數月及笄,因著婆母身體一貫不算康健,膝前離不開小女娛慰開懷,及笄後也不曾急著議親,如今……家裡是這樣的情境,婆母往痷堂清修,犬子也處牢獄之災,我為這些事煩憂,也是三災六病顧睱不及,難免耽擱小女婚事,只好請託春歸,若能替她阿姐,在北平尋到一門合適的親事,不求富貴顯要,只望男方門風清正、品行可靠。”
見蘭庭神色平常,顧大太太心中更添幾分篤定:“這事原該我直接請託春歸,但春歸對我這伯母,一直心存怨恨,她必然是不從的,也只好請託姑爺,從中斡旋,讓小女隨去北平,她若終生有靠,我也再無掛礙了,寧願相從了婆母,也悔過佛前,了此餘生罷休。”
顧大太太的盤算,便是藉著蘭庭尚存拉攏宗家的意願,先讓他答應下來照顧淑貞,春歸哪會認同?可時下的男子,對於家事可謂說一不二,春歸越是反駁,蘭庭必然越是不滿,夫妻之間有了矛盾,待得日後,淑貞就有更多空子可尋。
顧大太太的自信源於,有父祖手足顧氏宗家依靠的淑貞,家世遠遠勝過一介孤女的春歸,還有便是,春歸乃沈夫人的耳目,蘭庭必定心懷忌備,相比之下,淑貞完全信賴蘭庭,堅決不會被沈夫人拉攏了去,怎能沒有勝算?
春歸死也好棄也好,論是哪般結局,顧大太太皆覺趁心,至於女兒為人繼室,也根本不算詬病,繼室的榮辱,決定因素是夫家的貴賤,太師府是何等門第?更何況趙大爺還是這般人才!
莫說顧大太太,就連淑貞,當第一眼從屏風背後窺望見蘭庭時,那顆芳心就像將要出膛的彈藥,恨不能立即發射出去,這也是個滿耳禮法規矩,事實上連善惡是非都不在意的人,真可謂“幼承庭訓、家學淵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