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降下車窗玻璃掏了掏褲兜,張嘴從印著“紅塔山”幾個字的煙盒裡叼起一根菸,他沒有選擇用打火機,而是劃亮了一根火柴湊到嘴邊點燃了菸絲。
今年元旦這一天老婆從醫院裡出來的時候眼睛是通紅通紅的。他看到就明白了,像有隻手掌在自己心底揣咕揣咕一樣,難受。
於是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說要戒菸。
不過老趙知道自己這人又比較缺乏自制力,所以乾脆拿用一根少一根的火柴當個約束。想著自己要是眼看著盒子裡原本滿滿當當的火柴堆一天天少下去,興許自己就怕了呢?
其實更大的目的也是表個態度,想讓他老婆放寬心。晚上收車回家,老婆數著火柴盒裡的火柴根數偶爾會笑笑,然後起身給老趙熱一熱剩菜當作宵夜。
夫妻兩人之間對火柴這事的淺意深意其實都心知肚明。畢竟老趙是個滿大街躥的計程車司機,真想買菸買火柴或者車上偷偷藏個打火機誰能攔得住他?
過肺的煙氣裹挾著尼古丁和焦油,讓這位老菸民全身舒暢地打了個哆嗦,這一塊荒郊野嶺的沒什麼景緻更沒什麼樂子。老趙伸手關了唱著“2002年第一場雪”的CD,轉而按亮車載電臺,旋鈕把頻道調到城市熱線想聽一聽廣播。
這是一檔新開沒兩個月的節目,名字叫《逢魔之時》,計程車司機湊到一起打牌搓麻時,除了拉拉家常和聊聊那些形形色色的乘客,互相之間第三多的談資就是討論廣播電臺節目和主持人。在他們暢想裡聲音好聽的臉蛋應該更漂亮,廣播電臺的主持人各個都是志玲姐姐。
有見識比較多的老司機就給人科普,說“逢魔之時”這個名字是從日本傳過來的,講的是一天之中的黃昏是晝夜的交錯時刻,這段時間陰陽混雜人們能夠碰見生活在陰間的妖魔鬼怪,因此得名。
一聽上去就知道這是個專門講述奇談怪論的節目。一半是以《聊齋》《搜神記》《酉陽雜俎》等志怪小說中的故事作為依據進行改編,一半是以都市傳說或者陳年懸案作為藍本加工創作。
節目內容從古代的畫皮誌異,到現代的高中女廁所;從國外的月夜狼人,到本土的跳跳殭屍……種類豐富無所不包。
也幸虧這是2008年,還不到“武不上紅色,文不下脖子”人人都談柏拉圖式戀愛的程度。否則這種講到後面結局不是精神病作祟的故事,早就被臺長拉出去斃八百回了。
其實對經常跑車到三更半夜,需要在新老城區之間來回跑的計程車司機來說,聽這種故事也是怪瘮人的,像是頭鐵硬往民間忌諱上撞過去。
有種午夜零點準時去廁所鏡子面前點蠟燭削蘋果的感覺——你明知道你自己只會在三分鐘之後獲得一個過夜就氧化的蘋果,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會發生。但你就是不敢嘗試也不想嘗試。
不過某次有老司機打電話到廣播前臺,說你們這故事講的有問題,報紙上那某某事件我是親歷者,對,就故事裡給男主角開車的那個計程車司機,我來給你仔細捋一捋……
最後女主持人親自道謝的嬌滴滴聲音讓人骨頭都酥了,還在後面的節目裡專門補上了一段作為鳴謝,說如果有聽眾能參與完善故事,按照參與程度酌情獎勵2001000塊。
然後計程車司機圈裡的大傢伙就都養成了給這節目找茬的習慣。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聲音好聽。
電臺裡女主持人的聲線像浸透了蜜一樣的甜,又溫溫柔柔地像是能掐出水。
“上一期節目中,小愛給大家講述了傳說中《暴風雨夜的0號高架橋》的故事。這一期呢,小愛就給大家繼續講一講我們城市的本土怪談故事系列。”
老趙端了端身子挑了個更舒服的角度躺好,全神貫注做足了準備——興許這就是他自己碰上過或者聽到過的故事呢?
“這一期故事的名字啊,叫作《荒蕪礦山的亡靈》。”小愛捂嘴輕笑,“正收聽我們電臺節目的聽眾們,有沒有現在就在某處礦脈外等待的呢?”
“眾所周知啊,咱們這座城市那是面臨海,背靠山,盛產海鮮也有礦山。俯仰有勢,虎踞龍盤風水格局與他處迥異。我們今天的故事,就是從上世紀三十年代一座原本已經被日寇納入規劃的礦山說起……
……這夜復一夜從礦山深處傳來的怪異聲響讓所有人都慌了,日本人先是派遣了一隊又一隊的中國礦工進去探測,但所有人兜兜轉轉總會原路返回,哪怕被槍指著也是一樣。當地有個說法這是山神顯靈。但日本指揮官不信,最後糾集了一批各個身懷絕技的日本浪人聯合起來,準備找個恰當的時機進入礦洞一探究竟……
……一夜過去了,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終於有人陸續從礦洞中走了出來。前後一共二十四個人,每一個人都回來了,一個不少地活著。但讓人覺得奇怪的是,明明才一夜過去,他們所有人居然全部都瘦得脫相了,骨瘦嶙峋氣若游絲,好像在礦洞裡面餓了半個月以上。半數的人似乎患上了某種精神疾病,一提到礦洞中的事情就如同癲癇發作,神志不清;另外半數的人就更慘了,失了魂一樣,嘴巴里只會不停唸叨著“轟!隆隆隆”“轟!隆隆隆”,模仿打雷的聲音。最終日本人對這礦山開發的計劃擱淺了,直到又是四十多年過去了,改開轟轟烈烈地來臨……
……探索小隊所做的準備就包括走訪在礦山當地居住的老人,不料這一走訪真讓他們發現了端倪,原來在礦山開發伊始,居民們就聯合進行過抵制,但最後失敗了。民間傳說這礦山裡鎮壓著龍脈,沉睡著真正的巨龍,巨龍無意識散發的龍威造成了這一切……
……但這並不是結束,他們看到了曾經日本浪人們所看到的一切,那是——”
“哆哆。”手指敲打車窗的聲響把老趙從電臺故事中喚醒,車後門外站著的是一位漂亮得冒泡的女生,但她很沒淑女風度地把雙手互相籠在袖子裡,動作活像是《鄉村愛情故事》裡的趙四。
老趙趕緊掐滅了煙,在駕駛位上“吧嗒”一聲開啟了四扇車門的門鎖,關上車窗時他搖了搖頭,嘴巴里嘟囔這閨女的神態真是對不起她大衣上兩個疊在一起的“LV”字母。
聽說這衣服老鼻子貴了,這姑娘從孔雀邸出來的肯定也不是那種穿盜版的人,說不定身上這一件就抵得上家裡好幾個禮拜的醫藥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