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兩河三》
聽悟名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兩句,唐離愣了片刻後,才猛的色變道:“好狠的和尚!”。
兩河乃是世家舊族聚集之地,相對於其它地方而言,自然也就是反佛勢力最為集中的所在,悟名的意思分明是想借用河東強大的儒門世家影響力,以此來打擊在北地一家獨大的淨土宗,進而為剛剛落地的法相宗爭取更為寬鬆的生存環境及展空間。
意識到悟名要拿自己當槍使,唐離心下自然不爽,只是他與法相宗關係密切,與這美和尚交情也算不錯,許多話就不便說的那麼直接,當下笑著婉轉道:“當年我赴京應試時,途中曾夜宿一山寺,那寺中長老雖然並無大名,但佛法著實精深,其間我曾向長老請教佛法及人生進退之道,長老卻不曾妙解佛經,而是走時送了一偈子予我,和尚想聽嗎?”。
“願聞大德妙音”,說話之間,悟名已起身合十誦了一句佛號。
“手把青秧插野田,低頭便見水中天。 六根清淨方為道,後退需知是向前。 ”,朗聲將這佛偈誦完,唐離才若有所指續道:“《金剛經》中有言:‘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霧露閃電,和尚你佛法精湛,這‘六如’之說必定是慣熟能詳的了。 又譬如‘貪,嗔,痴’三大戒,自然更無需我多言”。
明明話意未盡,唐離卻是住口不再多說,可謂不盡之意。 盡在言外。
“六根清淨方為道,後退需知是向前。 ”,悟名聰慧焉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見這美和尚再輕吟了這兩句佛偈,沉吟良久後才面向唐離微微一笑道:“大德妙言,人深省,然則貧僧卻也記得地藏王菩薩舊事。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這何嘗不是一個‘痴’字兒,我佛為世人脫離苦海而以無上願力創十萬八千法門,絕不留一個虔心之人,若使我法相經義能傳佈四海,貧僧便入十八層阿鼻地獄也是心甘!”,和尚一口氣說道這裡,復又雙手合十於胸前。 口中輕誦佛號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當此之時,悟名和尚看來還真是寶相莊嚴。
事已至此,唐離知道勸也無益,一時之間屋中竟有幾分冷場。
“貧僧也是剛到河東,居士為何不問問小僧何以這麼快就得知了這些訊息?”。 悟名知道唐離地心思,一時誦佛完畢後續道:“淨土宗崛起不過近十餘年間事,其根基原本淺薄,為打壓其它宗門又一味只重擴張,甚至為了擴張不惜欺騙信眾,在河東道早已是犯了眾怒。 不僅我法相,便是其它宗門也久已不堪忍受淨土宗這種種行徑,居士若能登高一呼,也是驅邪扶正的大功德,此次河東佛門若得以盡肅邪妄,重淨山門。 此後居士若有所命,我教諸宗絕不敢辭!”,隨後悟名一樁樁,一件件開始訴說淨土宗叢林中出現的各種醜事。
聽悟名這麼一說,唐離才明白這次針對淨土宗的行動並非出自法相宗一家之意。 所謂出頭的椽子先爛。 淨土宗後起之秀。 這十餘年間在北地展太快,它這般迅猛擴張自然就會影響到其它宗門。 這次有了機會,其它宗門在法相宗的居中聯絡下,合力一處轉守為攻也就不足為奇了。 若真能打垮淨土宗,雖然又進來一個法相宗,但其它宗門在出了一口惡氣的同時,自然也可借淨土宗勢力消退之機擴張本宗勢力,何樂而不為?而法相宗之所以願意出頭,也是因為新來乍到,可以藉助此事迅紮下根基並開啟局面。
耳聽悟名控訴淨土宗種種醜行,唐離初時聽了也是怒不可遏,及至聽地多了,卻又讓他清醒過來,小到一個宗門,大到一個國家,凡處於迅展擴張的時期,必然會有許多負面問題伴隨出現,這本不足為奇。 再則,正所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偌大一個淨土宗門,有幾個和尚不守清規也算正常。 這些醜事兒淨土宗有,其它七宗寺廟中只怕也難免。 只是如今淨土宗地這些事兒被人有意集中到一處來說,就顯得有些聳人聽聞了。
原本出自相交情誼,唐離還想勸勸悟名,出家人不必如此咄咄逼人,只是弄明白這是河東佛教諸宗統一的行動之後,這種話反而說不出口了。 拋開這些面上的爭奪不論,唐離政治經濟學知識雖然粗淺,卻也明白這些和尚們內鬥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出自於利益之爭,本宗佛法得以弘揚的背後,就意味著大量信徒的增加,而多增加一個信徒,相應得多了一份錢糧佈施,涉及到這些真金白銀的東西,任誰也不會丟手兒,他勸也是無益了。
如今唐離需要考慮地就是自己該怎麼表態,然而只是略一沉吟,他就現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河東道佛門八宗之間的矛盾已經醞釀到沒有了緩和的餘地,縱然自己此次壓下不幫忙,終有一日也會爆。 如此一來自己今天的拒絕不僅沒有任何意義,反而得罪了這股在民間有著深厚影響力的宗教勢力,真是得不償失;本來,若不牽扯到安祿山,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依唐離的性子也未必就真的在乎,只是如今他需要在河東動“宣傳戰”,破除“二聖”偽名,就不能不借助佛門力量,安胖子地這個“聖”名是由淨土宗投桃報李給推上去的。 若真能將淨土宗勢力逐出河東,則安胖子的聖名自然可以不攻自破。 在這一點來說,唐離與這些宗門都是有著共同利益。 最後一點,兩河乃是高門的聚集之地,這些以禮法傳家的儒門世家多是對“妖胡教”好感欠奉,以唐離鄭家女婿及觀風使的身份來做這件事。 既顯得名正言順,又能在這些世家面前加分,說來還真是一舉數得。
腦海中電石火花之間想到這些,唐離說出地自然是悟名渴望聽到的答案。
此後兩日,唐離邊隨意遊走觀察地方民風,邊四下裡拜會當地世家巨族,日子過得真是忙忙碌碌。 而隨行同來的蘭心等人則忙著按照太樂丞大人的意圖開始召集地方教坊司樂工,為三日後的道學之會準備有史以來的第一臺大型歌舞。
忙碌起來日子過得就快。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這一日早晨,河北道道學門前熱鬧非常,那些道學學子早已在學舍後邊的“留園”等候,而現在來地就是晉陽乃至本道的高門大儒。
在門口迎接地三人一色兒地都是團領儒衫打扮,與身穿藏籃色衫子地崔學正及鄭子文站在一起,身形頎長。 一身白衫飄飄的唐離就顯得分外奪目。
“文公,尊婿代天巡視到河東,我這道學也跟著熱鬧了一回,本城本道地就不用說了,連家伯父及盧家素翁也一併前來,道學學子真是幸甚哪!在我記憶之中,還是上次家表兄摩詰先生到時才有這等盛況,此次北地碩儒齊聚留園。 還真是要感謝別情先生了”,閒話之間說道這裡,那崔學正還真向唐離拱手作了一禮。
崔學正伯父就是博陵崔氏當代家主,而盧家素翁乃是范陽盧家的當代家主,這兩人雖然不曾出仕做官,但論威望絕對是抖抖腳整個兩河也要動一動的人物。 每次朝廷要旌表鄉里,這兩人及鄭家老夫人地名字絕對是排在最前面的三個。
崔學正說話中間唐離扭頭看了看面含微笑的鄭子文,他來河東不過三四天時間,這麼點兒時間從通知到動身,無論如何是不夠崔、盧兩家家主從河北道趕到晉陽的,而現在他們居然到了,這隻能說明,此事肯定早已有規劃,而且遠在他來之前就早已計劃好,而操作這一切的。 毫無疑問就是自己這位岳父大人了。 只是讓唐離想不明白的是,岳父這種做法到底是何意圖。 他還沒自大到認為自己的面子大到能和王摩詰相提並論的地步。
想不明白就索性不再多想,崔學正說完,唐離正要還禮,就聽道學門外幽靜地長街外傳來一陣兒車馬磷磷之聲,隨即便見數輛馬車轉過拐角緩緩駛來。
馬車還在老遠,鄭子文肅了肅衣冠後就領著崔,唐二人迎上前去。
“哲翁,素翁一路辛苦了”,鄭子文從第一輛馬車上迎下兩個白老者後,隨即轉身道:“唐離,快來見過兩位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