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也,皇與五姓皆信麒麟之命,皆身負麒麟之血,北荒犯邊疆,盧與李拼死而戰,固若鐵壁;南國有兵事,鄭氏半用其財,一城一邑不肯稍讓。如是者,蓋因五姓信大唐為自家之大唐,唐之權輿雖然半在世家,世家絕不會離棄大唐。”
唐皇於此點了點頭:“是。”
在麟血的聯結下,再無比皇室與五姓更牢固的利益聯盟,幾百年來他們稟奉著天意的指導,也確實已經走到了這個世界唯一的頂端。
“然二天之論,絕非另立一無關之天,亦非只奪些五姓權柄而已。”盧春水默然一下,認真道。
李度在乎這個相位,五姓中很多人在乎那些士人拋開他們的晉升,在乎自己高高在上且獨一無二的地位,但盧春水並不在乎。
他此時抿了抿嘴唇,絞了絞手,低聲道:“二天觸犯的是唯一之昊天的權威,因而使五姓對自己的處境產生疑慮,難免生出雜念,乃至……聖位之無可置疑,聖言之不可動搖……都有鬆動之處。”
唐皇不言。
“固然言之尚早,但既有此苗頭,臣不能不一述心中之憂。”盧春水沉眸看著地面,深吸一口氣,“臣之言,昊天之權威毫不重要,但麒麟之權威深為重要;五姓之四殿下可以當權,士人舊軍之晉陽殿下亦可以當權,但必須是在麟血的選定之下——此臣真正之所憂也。”
“當年臣入天理院與陛下有一肺腑之言,堪為大逆不道,今有一更逆之言,仍願說於陛下。”
“且言。”
盧春水直起身來,直視著高處那張聖顏,一字一頓道:“寧可使大唐無真天理,不可使大唐無麒麟。”
唐皇望向殿外。
“天道無情,不為唐輔;麒麟有命,與唐共生。”盧春水叩首再拜,輕聲道。
紫宸殿中安靜了一會兒,唐皇收回目光:“盧卿之言,朕在登上這個位置幾年後,就已經想明白了。”
盧春水叩首。
“盧卿所言之一切,根基皆在朕能更改天論,皆在天論無以繞過麒麟施加於唐……就如以往幾千年一樣,只在無形中存在著,無論人們種地還是打仗,都不必懂什麼天理。”唐皇淡淡朝他偏過頭,勾了下嘴角,大概是盧春水這些年來在這張臉上見過最溫和親切的笑。
“……”
“然天論之行也,非因我之所欲。是者是,非者非,二天之論既起,我因而順之,未嘗不是昊天之意。”
“……”
“至於卿所言嗣位者,由來是麒麟所選,朕亦不擾,今亦如是。”唐皇低頭合上剛剛隨手批的兩本摺子,看向他,“勞盧卿深夜來諫——知兒那日回去後狀況如何?”
盧春水頓了一下:“四殿下一切如常,傷勢本來微小,心境亦仍澄明。不過殿下晨起時會以鏡自觀其頸,往往靜思許久。”
“那人出劍很兇,本來未必是小傷的。”唐皇道,“仍勞兩位哲子照顧了。”
他低下頭批閱,殿中安靜下來,意即盧春水可以告退了。
盧春水站起身來,卻是向前兩步,從袖中取出一折雙手奉上,低頭道:“臣前日從李相府裡來,李相托臣呈遞一折。”
“拿上來吧。”
盧春水奉上,唐皇伸手接過,就此展閱,只瞧了兩眼,就擱在桌上批了,這段話寫得頗久,恐怕比摺子本身還長。
盧春水恭敬立在旁邊,但唐皇停筆時卻沒把摺子交給他。
“此折在朝上遞還。”皇帝語氣隨意,“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