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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五,清晨霜滿長街,年關已在眼前了。
在今晨上朝的時候,令所有人微微一怔的是,眾卿之前只剩下了一道紫衣,那襲清矍挺拔的尊貴老人不見了。
直到朝議開了訊息才流傳開來,原來李相操勞日久,近幾天寒意驟降,病倒在家了,聖人已親自遣了宮人問候。
於是今日朝畢之後,無數人官袍也來不及解,就此往相宅而去,能入內者固然很少,但許多人還是踏在雪中表了心意,還有許多人遞了問候的禮品與帖子,一時間幾乎門庭若市。
然而第二天人們才知道,這位大唐一相已在昨日向聖人遞了告老還鄉的摺子,聖人以朝中事務繁重,仍需肱骨之身拒之,朝中有人瞧見批覆的御文,聖蹟是密密麻麻一大頁。
第二日李相再上書,自陳年事已老,身耽神京已久,唯願落葉回根,餘享天倫,聖人再以不允拒之。
直到第三天,李相三次上書乞骸,聖人才給了“勉允歸鄉休養”的批覆,意或在老人休養好之後,仍然歸京為相。
只是在幾天裡許多批覆下來的摺子中,亦有另一封李相前幾日的上書。其內容不算太起眼,至少在近日的風潮中不大引起關注,那是李度宛如隨口的諫言,說尚書令空置經年,不若裁而撤之。
硃筆批曰:“不必。”
聖人並不需要什麼兩相的制衡。
星幕夜落,李度披著氅立在小樓之頂,望著眼前神京,冷夜中燈燭如星海。
三日來,刑部和禮部的動向尤其劇烈,故相許濟之案的重審已經開始推動,《科舉新法》也已在修訂準備,當許相清名歸復之後,《新法》也就可以正式提出,可以很鬆閒地趕在明年科舉之前。
至於狄九、官志沂、鬱子謙所遞的公書,仍然交還各部審理,聖人批曰:“嚴而嚴之,慎亦慎之。”
意思案文中所提的姓名自然要查,而沒提到的姓名,或者捕風捉影的事情,也就不要攀扯了。
李相如此突兀的離開令整個朝堂都有些猝不及防,許多圍攏在這株大樹身邊的人其實都尚未得到合適的安置,但今夜李度誰也沒見,也不欲再見,他拈著一張短箋,就獨自在這座小樓上立了許久。
宅中人影紛紛,都是搬動和收斂物件的響動。
直到許久,有人上來提醒道:“大人,夜深了。”
李度點點頭,將手中信箋抬起,放在旁邊燭火上燃盡了。
燭火照亮這些文字最後的樣子,其實就如一封尋常的家信。
《臘月廿四與兄書》
“暌違經年,欣得兄長一信。
兄所言長安變動,我已於昨夜得知,湖池半冰,麟子敗績,想來固然應有。天論之變非只兄眼前所見,亦非止於一城一朝,其中繁雜幽蒙,天下恐無有解得之人。只是天地洗牌,眾生蟲蟻,幾年之前,我已和兄長說過了。
兄今年六十有八,去國離鄉,鞠躬朝中,已幾十個春秋了,不知還記得老宅的院牆麼?前些天我使人拆了父親當年書樓的西牆,一直以來它地錦滿牆,那日扒了一看,裡面竟早朽壞了,景兒和彰兒日日在那裡跑著玩兒,未免是一患。
後輩都很想念兄長,家中梅林開了,記得幼時兄長素喜,盼歸來同賞。
弟神意敬筆。”
李度看著飛灰消去,緊了緊氅子轉過身,淡聲道:“今夜收斂好吧,我再上最後一次朝,年前就回西隴。”